我媽什麼錢都省。
她用油煙機的油做紅燒肉，把我吃得食物中毒進醫院。
還理直氣壯：「勤儉節約是傳統美德！
「要不是我平時節省，你哪有錢住院看病？」
1
我媽總說人不能忘本。
要吃苦耐勞，要勤儉節約，要艱苦樸素。
「你們年輕人花錢太大手大腳，過日子得精打細算！」
把舊內褲改成擦桌布、用洗腳水拖地、長毛發霉的饅頭熱熱繼續吃這些小習慣就不說了。
有一回，她把過年的一盤剩菜反復熱了七八天，最後吃得她和我爸拉肚子，在診所掛了三天水才好。
「媽你省的這點錢都不夠看病的！」我氣急了衝她吼。
「頭幾十年我們樹皮草根都吃過，哪那麼金貴？
「拉個肚子還用打針？炒點面粉喝就好了！你非帶我們去醫院，不去也花不了那麼多錢，過幾天自然好了，我看那醫生就是坑人呢！」
她一輩子都這麼過來的，我怎麼說也難以改變。
隻能多防著些。
家裡的剩菜剩飯，但凡我看到就直接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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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掉的蔬菜水果，能扔的也都扔了。
我每天都買新鮮的菜回家。
但就這麼謹慎，還是沒架住我媽搞出事。
那天回家，我說廚房油煙機收拾得挺幹淨。
我媽還得意洋洋地說弄了一下午：「你看我手上這油，打肥皂都洗不掉，可不好清理呢。」
當時我也沒多想。
吃飯的時候我覺得有些不對勁，菜很鹹，還有一股怪味。
「菜有壞的嗎媽？怎麼放這麼多鹽？」
沒想到我媽一下火了：「我辛辛苦苦打掃一下午衛生，還得伺候著你們吃飯？整天懷疑我這懷疑我那！我欠你們的啊？
「再說了，這菜都是你買的，我現在連做個飯都要被監視，真是連奴才都不如！」
爸爸扯了扯我：「曉璐，你媽今天真挺累的，那麼大個油煙機，我腰也不好，都是她自個兒弄，你對你媽態度得好點兒。」
她再怎麼也是我媽，我趕緊道歉：「媽我就是隨口一說，我道歉我道歉。以後油煙機什麼的，你別自己幹了，我請個家政來吧，人家工具專業，幹得又快又好，有些死角……」
誰知道她更氣了，摔了筷子衝我哭了起來：「好啊，現在你闊了，都有錢請保姆來幹活了！
「你到底是錢多得沒處花燒的，還是覺得你媽我老了，幹點活你信不過瞧不上了！」
她哭天抹淚的，給我都整蒙了。
我軟聲細語哄了她半天，發了五百塊錢紅包給她。
我媽這才有點笑模樣：「我跟你爸省著錢幹嘛？還不都是給你和你哥的，你們還不領情！
「來來來，這碗紅燒肉油大肉香，你多吃幾塊。」
為表示信任，我大口大口吃著她夾給我的菜。
當天晚上，我肚子就開始不舒服。
一晚上跑十幾次廁所。
「你這孩子就是吃外賣吃飯店吃多了，腸胃都吃壞了！」我媽剛開始還念叨我，「外面的東西又貴又不衛生，現在知道了厲害吧？」
直到後來，我爸也上吐下瀉。
我才意識到不對勁。
2
「媽你到底怎麼做的飯？」我忍著痛質問我媽。
「菜和肉都是你買的，跟我有什麼關系？再說了，你倆這拉肚說不定就是吃多了，能怪我嗎？」
她倒是沒什麼事。
因為她晚上的習慣是隻喝粥，不吃菜。
我疼得受不了，顧不上和她爭論，拉著我爸打車去了醫院。
一查果然是食物中毒。
我的情況比較嚴重，至少一星期出不了院。
公司那邊剛接手的新項目，談了半年才給了我。
這可是我當領隊後的第一個大項目啊。
正要跟甲方對接的關鍵時期，一星期不去上班不正好給有心之人留了話柄。
更何況，我的直屬領導一直都想讓他的人頂掉我。
顧不上疼痛，我趕緊跟團隊同事商量對策，第一時間讓人幫忙把工作電腦送醫院來。
這才稍稍安心一些。
「爸，你別再幫我媽瞞著了，再這麼下去，她得把全家人都害死！」我和老爸雙雙躺在病床上掛水。
我爸一輩子窩囊，這才猶猶豫豫地告訴我，我媽下午清理油煙機，看著裡面吸的那些油心疼：
【說過多少遍了沒必要開油煙機都不聽，這得吸走多少油，真是可惜了的！】
「不過，我是真沒想到，她能用油煙機裡的油炒菜啊！」
油煙機裡的油？
回想起晚上吃的紅燒肉，我簡直比吃了蒼蠅還難受，直泛酸水。
油煙機上黑乎乎的那層油垢，全讓我吃進了嘴了！
我又惡心又委屈。
每次都是這樣！
我媽總是能刷新我的認知！
長毛的包子撕掉皮，裡面的餡繼續炒菜吃。
買來臨期打折的水果，都爬滿了螞蟻和蟲子。
給她買的空調從來不開，就為了省電錢，熱得我爸高血壓都犯了。
……
我和哥哥都工作了，每個月都給她生活費。
而且她跟我爸倆人退休金加起來一萬多。
我真的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媽來醫院的時候還不覺得自己錯了，隻會數落我們嬌貴：「動不動就上醫院，拉肚子喝點熱水就好了，多大點事兒！」
她完全沒注意到我已經快崩潰了。
掏出一個蘋果，熟練地挖掉爛掉的部分，削好遞過來：「要不是我平時省著，你們哪來錢住院啊！」
我的怒火瞬間被點著了。
打掉蘋果，拔下針頭，光腳跳下床，瘋了似的一腳一腳把蘋果踩的稀爛。
「我不吃爛蘋果，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上大學後，我才知道蘋果原來是脆的，而不是我一直吃的那種幹巴蔫的。
「媽，你是不是跟我們有仇啊？你用那種油炒菜，是怕我和爸爸活得太久浪費空氣嗎？你現在連空氣都要省了嘛！
「我讓你搞得項目都要丟了！那可是我半年的心血啊！你不如直接弄死我，什麼都省下了！」
爸爸趕緊抱住我：「閨女，這是在醫院，冷靜冷靜。」
又對媽媽說，「孩子上班多不容易，本來壓力就大，咱們能不給她添亂不？」
媽媽被嚇一跳，但很快板起了臉：「你怎麼就肯定是油不行呢？怎麼就不是你買的菜有問題呢？
「你工作幹不好，還能怪到我做飯上去？怎麼不想想是不是你工作能力欠缺呢？」
我被氣蒙了：「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是吧？從明天開始你就自己吃吧！你做的飯我一口都不會吃了！」
「吃就吃，以前吃樹皮草根也沒事！你看看你們現在一個個的，比古代的皇帝還金貴……」
又來了，又來了！
「你少說兩句吧，閨女平時沒少給你生活費，她這麼說不都是心疼咱倆嗎？
「她掙點錢容易啊？這麼多年不都是一個項目一個項目做起來的，她熬大夜的時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孩子在外面受氣，在家不能再生氣了。」
聽爸爸這麼說，我媽才軟了下來：「我不就是知道她掙錢不容易才給她省著點的嗎？我省錢為的啥？難不成還能帶棺材裡去？
「再說了，那不都是油嗎？我尋思也沒啥區別，弄出來那麼一大罐，也不少呢，扔了怪可惜了的，我也不是故意的，一上來就衝我嚷嚷，哪個當媽的能受得了？」
爸爸和稀泥。
媽媽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憶苦思甜和「我不都是為了你好」。
我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微信消息愣住。
【陳總：曉璐，聽說你身體抱恙，健康第一，你安心養病。西南的那個項目比較緊急，不能耽擱，我讓馬凡接手了。】
3
油煙機事後，每月三千的生活費，我照給。
可再也不從家裡吃一頓飯。
公司那邊，因為錯失這個項目是因為我這個領隊的原因，我不得不放下身段給團隊道歉。
又怕團隊人心散了，在會上承諾很快能談到新項目。
我頂著壓力，更加拼命去拉業務彌補。
眼看著對手團隊做得風生水起，升職加薪。
我心中急躁、不甘、失落，百味雜陳，食不下咽。
短短一個月瘦了十幾斤。
回家後累得一句話都不想說，隻想靜靜躺著。
我媽自知理虧，態度軟了很多。
整天換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但我一口都吃不下。
她不敢一直勸我，又怕剩菜浪費。
現在她也不敢一遍一遍熱剩菜吃了，隻得自己狂吃。
常常撐得晚上睡不著。
有一次我睡的晚，看到她在客廳揉著肚子踱步，還扒拉藥箱吃消食片。
我真的是又恨又心疼。
那天，我媽端著一碗雞湯坐到我床邊。
我翻了個身背對她。
半晌了，她才幽幽地說：
「曉璐，媽真不是故意的。你說你從小到大，我從沒因為你是女孩對你不好，當時你出生，你奶奶非要把你送人，月子裡我跑了十幾裡地才追回來。
「但凡你哥有的東西，我沒缺過你的，就是怕你心裡委屈。但我跟你爸都是掙死工資，不像人家做生意的有錢，每月那麼點錢又要養老人，又得養孩子，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就這麼緊緊巴巴得才供你們倆上的大學。
她說著說著眼就紅了，抹了把眼淚，「你是媽一口一口喂大的親閨女，我就是天打雷劈也不能坑你啊！你說你要是為了這再不吃媽做的飯了，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我心裡又酸又苦，眼裡慢慢湧出淚：「媽你這是幹什麼啊？我心裡難受，你叫我自己緩一緩行嗎？」
「我知道你怪我讓你了虧了錢，這麼著，這些錢你拿著，算給你賠罪了！」
「你還不明白嗎？不是錢的事！
「這種事都發生多少次了？你能不能聽聽勸，別再胡搞亂搞了，咱們都經不起折騰了！」
我媽忙不迭點頭：「媽改，以後吃的東西媽再也不省了。」
接著她又賠著笑，「我買了些你愛的水果，出來吃點吧？放心，都是新鮮的。」
我無聲地嘆了口氣。
起身捧起雞湯喝了，這件事就算揭過去了。
打這以後，我媽真改了不少。
雖然還是攢塑料袋、快遞紙盒子、礦泉水瓶，買東西隻買便宜貨，買來不能用。
還暗戳戳地說，要把我爸我倆住院的錢省回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她一輩子省慣了，也不指望一時半會轉了性。
隻要不惹事，隨它去了。
轉過年春天，小侄子出生。
我媽去我哥家照顧孩子。
送她過去的那天，我悄悄跟哥哥說：「咱媽什麼都省，之前惹出不少事，你盯著她些，免得回頭出事。」
哥哥滿不在乎：「咱媽一直都這樣，我早就知道，勤儉節約多好啊，我們的傳統美德！
「趙曉璐，我看你就是有了倆錢，生活太奢靡了，趕緊生孩子，一準兒讓你比咱媽更懂省錢！」
氣得我給他一拳：「少給我催婚，看你這雞飛狗跳的日子，我堅決不結婚，賺夠錢就去環遊世界！我就再提醒你一句，少讓咱媽做飯。
「還有啊，我侄子吃的喝的我包了，你別讓咱媽省，奶粉要是過期了該扔就扔，你上點兒心，別苦了我大侄子！」
「行了行了，甭在這兒挑撥我們母子關系了？那可是咱媽親孫子，她還能害她孫子不成？」
臨走前，我又忍不住叮囑了媽媽一番。
既怕她給哥嫂惹事，又怕她因為這毛病惹了嫂子不開心，再給她氣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