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考上研究生,還是個學生,別老是亂花錢!
「再說你老師我呀,還有退休金,想買什麼我自己有錢!
「你苦了那麼多年,以後對自己好點……」
她說著說著,眼圈開始泛紅。
19
我注視著她溫柔的眼神,喉頭哽住。
也許我的命運稱得上一路坎坷,但是不幸中的萬幸,這一路總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沒有放棄我。
我不想讓氛圍陷入傷感,讓方老師心裡難受,於是岔開話題。
「咦?這裡怎麼多了一點?」
方老師的注意力果然被我成功轉移。
她接過項鏈,戴上眼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哪裡多了一點?是不是我老花眼了看不出來?」
我拿起項鏈為她戴上,裝模作樣地咳了幾下:「多了一點我對你的愛。」
方老師噗嗤一笑,不再推辭。
「行,你現在有出息了,老師也跟你沾點光。」
臨走前,她有些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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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歌,我也聽說你媽媽好像病得很重,所以才叫你回來。
「但你還是小心點……」
上學時期方老師跟我媽打過交道,知道我媽是個難纏的。
那時候就因為懷疑我偷了家裡的錢,她能直接衝進教室對我拳打腳踢。
方老師去攔她,她還大罵都是做老師的教壞了我。
我爸媽的蠻橫不講理,在附近幾個村子都是出名的。
「好,我會注意的。」
這種爛人,隻配待在爛泥坑裡。
我不會被拖下去。
20
敲開楊嬸家後門後,她左右看了看。
「我看過了,沒人。」
我小聲地說,進了門。
這次我回來的時間,要比楊嬸向我媽轉達的日期提前了三天。
站在楊嬸家二樓的窗戶前,能看到我家的院子。
很久沒見的我媽,頭發亂得像枯草。
此時她正坐在椅子上,懷裡抱著什麼,時不時嗷嗷哭上兩嗓子。
「天天抱著你哥的照片哭呢。」
楊嬸向我解釋。
難怪看起來瘦了這麼多,就靠一口氣吊著。
我的父母並不是沒有舐犢情深的一面。
而是他們的愛比較挑剔,隻分給了帶把的。
姚若馨這時候給我發來了信息:【今晚你吃什麼?】
【小雞燉蘑菇。】
對上了暗號,她立馬催我:【怎麼樣?怎麼樣?解決了沒?
【我帶著體院的五個朋友在村口等著呢。
【沒事吧?那個女的欺負你了嗎?
【要不要我們過來幫忙?】
出發前我和她約定好,如果到了下午五點我還沒有到村口和她碰頭,她就和體院的幾個朋友過來找我。
一旦情況不對,立刻幫我報警。
可現在……
才中午十二點啊!
安撫了她一頓後,她才消停。
院子裡我媽似乎哭夠了,正要起身。
我給她打去了電話。
她臉上迅速浮起厭惡的神情,語氣卻很輕柔:「福歌呀,你是不是快回來了?
「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但是現在我也快不行了,就想見你最後一面。
「我快走了,最牽掛的還是你啊。
「你也別怪媽,我都想好了,等我死了,老家的房子就留給你,還有我的存款……」
迎著陽光,我能隱約看到她嘴角的譏笑。
「我不需要你的房子和存款,我隻是想看看你身體怎麼樣。
「還有,你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嗎?」
她回復得不假思索:「是呀是呀,以前的事看在我沒幾天好活的份上,就都別計較了。
「對了,你後天幾點到家?趁著我還有一口氣,我給你做你最愛吃的……」
她遲疑了片刻,終究是想不起來我愛吃什麼。
「做你最愛吃的肉。」
我嗯了聲:「後天中午十二點吧。」
掛了電話,院子裡的她兇相畢露。
21
「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個屁!
「要不是你爸你哥死了,看我們幾個不打死你!
「掃把星!想把一家人都克死!沒門!
「你哥被你害死了,你也別想好過!」
我媽氣得跳腳,拐杖也扔到了一邊。
沒想到兩三年沒見,我對她還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她在院子裡來回踱步,罵了我半天,中途還去廚房喝了一大碗水。
喘了口氣後,她又撥通了一個電話。
我把窗戶推開了一條縫,想聽聽她要打給誰。
「喂,劉老板!」
我媽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
「對對對,福歌要回來了,後天十二點半!
「到時候你多叫幾個人,把她給綁回去!
「當然了,我是她媽我當然做得了主!
「不聽話你們就打!打死不論!我肯定不告你們!
「那個錢的事……」
楊嬸啐了一口:「不是人的東西!
「福歌,幸虧你留了個心眼,不然也許還真被她害死了!」
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目睹這一切,我的胸腔裡還是湧起一股怒火。
我已經被害死了一次,絕不可能再重蹈覆轍。
該下地獄的人,一個都逃不了。
我從包裡掏出了手機。
「你好,是的,她在家。
「我知道她的錢藏在哪。
「我把地址報給你。」
22
楊嬸好奇地看過來。
「你給誰打電話?」
「債主。」
我媽的債主。
在她和我哥沒來糾纏我的這兩年,我一直在暗中觀察他們的動向。
我哥雖然痴傻了,我媽仍舊一心想著給他娶個媳婦傳宗接代。
畢竟在她心裡,我哥就算癱瘓了那也是世界上最優秀的男人。
我哥的症狀越來越嚴重,為了抓緊時間湊到彩禮錢,她打起了高利貸的主意。
她信誓旦旦地向債主表明,我這個名牌大學的女兒會為她還錢。
即使我還不上,她也會把我騙回家裡,用彩禮來還。
可惜啊。
還沒等她用這筆錢騙來一個兒媳婦,我哥就死了。
一會兒的工夫,我家門外傳來了摩託車的轟鳴聲。
我媽詫異地走到門前。
「嘭」的一聲,門被撞開。
我媽也被這股力量撞翻在地,鼻血橫流。
「你們誰啊!找死……」
看清來人後,她的話又吞了回去。
「趙大兄弟,什麼風把您幾個給吹過來了……」
「少跟她廢話!」
滿臉橫肉的趙雄伸手把她一推:「你們幾個,去那邊的廚房,把米缸底下的磚撬開,把錢給我掏出來!」
這話一出,我媽臉色煞白。
23
「什麼錢?!我沒有錢!」
我媽這會子腿好像也利索了,一瘸一拐地就要跑過去攔住他們。
趙雄可不是吃素的。
他揪住我媽的頭發,往地上甩去。
我媽慘叫一聲,牙齒磕破嘴唇。
她吐出帶著血絲的唾沫,拍著大腿嚎哭起來。
「來人吶!強盜搶錢了!
「沒天理……啊!」
響亮的巴掌聲截斷了她的聲音。
惡人自有惡人磨。
趙雄吐出煙圈,冷哼一笑。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我看哪個想挨揍的敢湊上來管闲事!」
門口零零星星圍上來幾個本村的村民。
沒一個上來為我媽說話的。
平時我爸媽和我哥在村裡處處得罪人,早已經是聲名狼藉。
現在他們看笑話還來不及。
和我媽幹過仗的周嫂子嗑著瓜子,撇著嘴陰陽怪氣:「我說寶宗媽,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明明有錢,怎麼能不還給人家呢?
「做人呀,不能這麼不要臉,你說是不是?」
我媽氣得紅了眼。
可看著像座黑塔的趙雄,也不敢吭聲。
「趙哥,錢都掏出來了。」
趙雄接過錢,哼著歌數了起來。
「這利息錢還不夠啊,兄弟們,去屋裡給我翻翻值錢的東西,打包帶走!」
我媽眼巴巴地看著他手裡的錢,放軟聲音:「趙大兄弟,這可是我的棺材本吶。
「你們大人有大量,寬限我兩天,我閨女就快回來了。」
她的眼神在門口八卦的村民身上打了個轉,悄聲開口:「等她回來了,嫁給劉老板,我就有錢還你了!
「到時候該給多少利息,我一分不少。」
趙雄嘿嘿一笑:「你有把握?」
24
我媽愣了下,隨後手機響了。
是我打給她的。
「看,趙大兄弟,我閨女給我打電話了。」
我媽眼底閃過喜色。
趙雄似笑非笑。
她以為趙雄不信,打開了免提。
「福歌,福歌,你是後天回來沒錯吧?」
我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她急切的樣子。
「回來個屁!」
她的笑意凝結在嘴角。
「你說什麼?」
她聲音中夾雜著幾分慌亂。
「騙你的,你還真信了?
「我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你啊,自己給自己收屍吧。
「也別妄想我會赡養你,首先我現在還是學生, 我可是沒有經濟能力管你的哦。
「就算我以後上班了,我也一毛錢不會給你,你告到法院去,可能也就隻能討到幾百塊錢。
「給不給, 也要看我心情呢。」
我媽僵立在院子裡, 胸口劇烈起伏。
「你這個該死的……天殺的……」
趙雄也沒工夫管她。
招呼著幾個兄弟, 帶著搜出來的錢和幾件值錢的物品上了車, 揚長而去。
看夠熱鬧的村民也三三兩兩地散開了。
再次站到我媽面前時,她正將手機摔向牆面。
「怎麼, 還沒氣死呢?」
25
她膝蓋上、頭發上還沾著泥土, 狼狽不堪。
看到我, 她的眼裡射出怒火。
「我就知道, 你天生就是壞種!
「早知道你這麼不孝, 早知道你是個畜生, 我和你爸就應該在你剛生下來就掐死你!」
她邊說邊想站起來打我, 可是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她有力氣來實施暴行。
我輕松地躲了過去。
反而她因為站立不穩又摔了一跤。
我沒準備再去跟她講什麼大道理。
也不準備花費時間去控訴她和我爸、我哥對我的傷害。
幡然醒悟的情節,不會在他們身上上演。
活到現在,如果我還在幻想著他們心底會對我產生一絲愧疚和親情,那我也未Ṫū́⁺免太「天真」了。
「天生壞種的是你和你丈夫, 還有你們的寶貝兒子。
「明明自己也是女人,卻要將從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另一個女孩踩進泥裡。
「現在你們落得這樣的結局, 都是你們活該。」
我抬起頭, 最後打量了下這幾間小屋。
給予人溫暖的地方, 才叫家。
這不是我的家。
「真可憐啊,老公死了, 不成器的兒子也死了。
「你身體廢了,錢沒了,還欠了劉老板的債, 比死了還痛苦。」
她抓起手邊的拐杖扔向我。
卻隻扔到了我腳邊。
我一腳踢出了大門外。
不想拄就別拄了。
「我呢,考上了研究生, 以後會努力找到一份好工作。
「我會去關心、照顧值得我付出的人, 比如方老師,比如楊嬸。」
我蹲下身,注視著她圓睜的雙眼。
「你們都不看好我, 偏偏我最爭氣。
「你說好不好笑?」
她已經說不出話。
我看了下時間, 起身準備離去。
站在這裡久了,感覺心情都灰撲撲的。
走到門口時,我停住腳步。
「對了,我買了幾掛鞭炮, 等會去你老公和你兒子墳頭好好放一放。
「這麼大的喜事,也該慶祝慶祝。」
走了老遠,身後還依稀傳來她聲嘶力竭的咒罵。
出村前, 我抱了抱楊嬸。
「楊嬸, 我會一直留意有沒有萍萍姐的消息。
「我相信我一定會找到她的。」
楊嬸別過臉, 擦了擦眼睛。
「等我家那口子身體好點了,我也繼續去找她。
「我等著……跟她再見面那一天。」
26
聽到我媽被發現死在家裡的時候,一瞬間我有些恍惚。
意料之中, 又像在夢裡。
舅舅他們不願意收拾我媽這個爛攤子。
更別說我大伯和姑姑那邊了。
最後還是我簡單安排了下,將她葬在了她老公和兒子旁邊。
「咚!」
我把那個炭盆也扔在了他們的墳前。
日光斜斜地灑下來。
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迎著夕陽,我轉身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