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亭……或許才是扳倒蘇毓靈的關鍵。她給我這個機會,我為什麼不用?
「墜兒,準備好幹淨衣裳,我們去浣衣局。」
竺亭面前堆著的衣裳是最多的。
當初她是皇後跟前最得勢的大宮女,算得上半個主子,雷厲風行,處置過不少人。
如今一朝失勢,免不得被人報復。
見我來,宮女們呼啦啦跪了一地。
我走到竺亭面前,問:「皇後娘娘沒來看過你嗎?」
但凡皇後來看過她,旁人都不敢欺負她。
竺亭的頭垂得低低的,並不回話。
我吩咐墜兒拿幹淨衣裳給她:「換上,隨我走吧。」
竺亭回道:「娘娘,這不合規矩,奴婢是被皇上親自下旨發落的,除非皇上下旨,無人能將奴婢帶走。」
我說:「本宮便是拿著皇上的手諭來的。」
14
能救竺亭的法子很多,沒必要去給她頂罪。
蘇毓靈為何一定要我這麼做?
自然是因為,我因頂罪被罰的時候,便是她和皇上檢舉墜兒和瑩嫔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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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步棋環環相扣,不可謂不妙。
她先挑撥,若挑撥成了,我和瑩嫔反目;若挑撥不成,便擾亂我的思緒,讓我以為她真的隻是想救竺亭出來。
可她若真心想救竺亭,又怎會一次都不來看她?
這手諭自然不是我去請罪換來的。
瑩嫔連做幾天噩夢,伏在皇上懷裡哭著說菩薩降罪,罵她是妖妃害人不淺。
皇上見慣了蛇蠍美人,沒見過心肝跟琉璃似的美人,不過一個奴婢的事,自然是她要怎麼做就怎麼做。
蘇毓靈有時候也可笑,吹枕邊風上來的人,總覺得自己能成事全靠真本事。
竺亭隨我回了鍾粹宮,對蘇毓靈的事卻三緘其口,不願意出賣舊主。
我明白,竺亭是蘇毓靈的家生奴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過我本來就沒打算讓竺亭去對付蘇毓靈,救她出來,隻是為了激怒蘇毓靈。
蘇毓靈果然等不及細細籌謀,她連夜給皇上送了兩頂綠帽子去。
皇上震怒,提了一眾人等去審。
那孫家兒郎好不容易混上御前侍衛,不可能為了一個女子放著大好前程不要。
他當著皇上的面反咬一口,隻說是墜兒勾引他,在他面前扔了帕子,他出於好心替墜兒保管,免得被有心之人撿去陷害。
氣得墜兒臉都綠了,恨不得以死明志。
「那帕子是奴婢不小心遺失的,被他撿到,竟成勾引他了?
「求皇上替奴婢做主,奴婢便是再不要臉,也不至於去勾引一個三白眼!奴婢的母親從小就教導奴婢,三白眼都沒良心!」
一個宮女,皇上自然不太當回事,隻是雖說是誤會,將此事鬧到御前卻也要罰,各自打了幾大板了事。
至於瑩嫔,她楚楚可憐地看著皇上:「臣妾自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就突然來了個老相好?皇上再看看,那書信可是臣妾的字跡?」
少年慕艾在所難免,可瑩嫔知道自己要進宮選秀,不能留人把柄,那些信全是她寫好了讓不認字的小丫鬟照著抄的。
我趁機在旁邊煽風點火。
「瑩嫔妹妹一手娟秀的小楷,這信上的字雖說有些像,卻是東施效顰,全然沒有妹妹的風骨。」
皇上一看,隻覺得是拙劣的陷害手段,更心疼瑩嫔了,他氣得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面訓斥蘇毓靈。
「堂堂一國之後,竟將心思放在這些捕風捉影的事上。莫說這些事是假的,便是真的,你將醜事鬧大對朕有什麼好處?
「你就這麼想讓人看朕的笑話嗎?
「滾回坤寧宮思過,沒有朕的旨意不許出來!」
蘇毓靈跪在地上,咬牙切齒地看著我。
我挑眉,笑得春風得意,病都快好了。
15
蘇毓靈禁足那段時間,後宮難得過上了消停日子。
不僅瑩嫔有孕,連信嫔都傳來了好消息。
我卻有些恍惚,當初連沈寧的死都未曾動搖到蘇毓靈的地位,瑩嫔伴君之後,竟真讓蘇毓靈失了君心。
雖然早知以色事人,色衰愛弛的道理,可當一切發生時,還是令人唏噓。
男女之間,當真有「愛」這回事嗎?
若有,為何他總是不愛她臉上的皺紋呢?
我不禁想,若沈寧白發蒼蒼,滿臉皺紋……我隻會覺得那皺紋也漂亮。
「姐姐,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瑩嫔有孕後胖了些,像當年的沈寧一樣,紅撲撲的臉蛋,溫婉極了。
我讓她把朱砂镯子摘了:「有孕在身時,不妨多看些醫書,學些醫理。」
瑩嫔乖巧地點頭:「我瞧著皇上對姐姐多少有些情誼,姐姐為何不趁年輕體健,要一個孩子呢?」
我笑道:「我已經有孩子了。」
沈寧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瑩嫔不明所以,卻沒有追問。
「姐姐知道嗎,那天我就在坤寧宮的屏風後坐著。
「那時我心中忐忑極了,既怕姐姐不選我,又怕姐姐選我。
「墜兒陪姐姐多年,若姐姐舍得下她,那等我無用了,姐姐自然也舍得下我。
「可若姐姐舍不下墜兒,此刻就要舍下我,我又該如何是好?
「我隻是沒想到姐姐會那麼答,真令人驚喜。
「我也是那時才明白過來,原來宮中並非都是鬼蜮,人無論是何處境,都可以守好自己的本心。」
她將镯子褪下來,卻沒有還給我的意思。
「我聽說這是淑睿皇後的遺物,一對的,姐姐一個,我一個,也正好。」
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我說:
「淑睿皇後曾說過,我的名字起得好,歲安,歲歲平安。人若能平安終老,便是幸事。」
16
瑩嫔要封妃了,貴、淑、賢、德,皇上替她擇了「淑」為封號。
算算日子,她從貴人到妃隻花了兩年時間,足見皇上對她的喜歡。
與此同時,皇上也要晉封我為貴妃,替皇後攝六宮事。
聖旨下來那天,坤寧宮發生了一件大事。
莊敬公主病了,燒了一天一夜。
蘇毓靈跪在坤寧宮門前,磕了一夜的頭。
磕得皇上心軟了。
淑妃五個月的身孕,氣得差點站不穩。
我扶她坐下:「你剛進宮時那麼能忍,如今都是要當娘的人了,反倒不穩重起來。」
「姐姐不氣嗎?我們剛得知公主病了,便將御醫派了過去,一刻不敢耽擱。反倒是她,公主燒了整整一天才發現,居然好意思在宮門前磕頭演慈母?別人看了還以為我們攔著御醫不讓進呢!」
我笑道:
「一頭野獸被困住了尚且會掙扎求生,何況一國之後?
「再說了,皇後不铤而走險,我還抓不住她的死穴呢。」
莊敬公主的身體向來強健,怎麼就那麼巧,我和淑妃一晉封,她就病入膏肓?
我先召來替莊敬公主診治的御醫,查看公主的脈案。
不得不說,大權在握的時候,做什麼都很順暢。
我統攝六宮,本就應該照顧好皇嗣,插手公主的事也是名正言順。
脈案寫得詳細,我逐字逐句看下去,終於發現了可疑之處。
「江太醫能否替本宮解惑,何為『驚熱』?」
江太醫答:「按《仁齋小兒方論》,『驚熱者,內蘊實熱、鬱勃發驚,甚則抽搐,變而痫耳』。」
「能否說點本宮能聽懂的?」
「呃……」江太醫擦了擦汗,「回稟娘娘,這說的是驚熱之症的成因。公主體內本就積熱,隻是隱而不發,看起來康健。然而此等內熱之症,一旦受驚,內熱外發,便會燒起來。此症多見於小兒,雖為低熱,持續的時間卻長,若不及時醫治,恐怕會落下病根。」
我點頭,又將御膳房的管事叫過來盤問。
果然,坤寧宮連續一個月叫了糖糕。
我拿著脈案和膳單,直接去了坤寧宮。
187
莊敬公主的熱症反復,蘇毓靈坐在她床前,憂心忡忡的,竟真有幾分可憐。
她握著帕子,時不時給公主擦擦汗。聽到我來,她甚至懶得抬頭。
「公主病了,我沒有精力同你周旋。」
莫說皇上了,便是我看了都會覺得她是一個愛子如命的好娘親。
若是我手上沒有證據的話。
「皇後娘娘可知公主的病為何遲遲不好?」
蘇毓靈手上的動作一頓:「貴妃還通醫術?」
「說起醫術,誰比得過皇後娘娘?」
「你偏要此刻來同我翻沈寧那筆爛賬嗎?」
「淑睿皇後的賬自然要算,但現在臣妾想做的,是救下公主。來人哪,將公主帶回鍾粹宮。」
蘇毓靈怒道:「我看誰敢!公主還燒著,見不得風,你現在要帶她走,安的什麼心?」
我將脈案摔給她:「公主到底是見不得風,還是見不得你?」
她一腳踩到脈案上:「你想說公主的病,是本宮一手謀劃的?」
「那皇後娘娘不妨解釋一下,為何給公主吃了那麼多糖糕?」
「公主嗜甜,坤寧宮一年四季都備著甜食,這能說明什麼?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就當那糖糕是個意外,皇後娘娘不妨再給臣妾解解惑,是什麼嚇到了公主?」
蘇毓靈瞪著我:「盧歲安,你何必著急逼死我,等公主病好了,要殺要剐, 悉聽尊便!」
許是她的聲音太刺耳, 昏睡中的莊敬公主突然哭起來:「母後, 我錯了, 不要殺雪球,求您了……我會聽話的……」
雪球是莊敬公主的貓。
「皇後娘娘, 大人連續吃一個月的糖糕尚且受不得, 何況一個孩子?公主體內本就燥熱,您又殺了她的愛寵嚇她,這場熱症才能來得剛剛好不是嗎?若您心中還有幾分良知, 便讓我帶公主走。」
我話剛說完, 寢殿的門突然被踹開,是皇上。
「毒婦!莊敬是你親骨肉,你怎可如此待她!
「都說姑息養奸,朕當初就不該護著你,竟縱得你無法無天,竟敢謀害皇嗣!」
謀害皇嗣是重罪, 我沒想到皇上會給她定這個罪名。
蘇毓靈聞言跌坐在地, 她知自己無力回天,噙著眼淚笑得猖狂。
18
為了皇室的名聲,蘇毓靈做的事不會對外公布。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懵懵懂懂地點頭。
「我我」蘇毓靈隻被圈禁了一個月, 坤寧宮竟就冷得可怕。
身邊沒有伺候的人,她還是將自己打理得幹淨體面。
墜兒將鸩酒遞給我, 我擺擺手:「我還有幾句話要問。
「蘇毓靈,你那時已是側妃, 以後入了宮的位份更不會低。你究竟為何一定要害了我姐姐的命?」
蘇毓靈揚起下巴。
「側妃?高位嫔妃?我蘇家三朝重臣, 我爹是禮部尚書, 我娘是縣主, 我憑什麼要屈居一個五品官的女兒之下?」
「就為這個?」
「這還不夠嗎?對, 我忘了,你盧歲安的出身比她還低, 自然不懂我們世代勳貴的人家在乎什麼。」
「我是不懂。皇後也好,嫔妃也罷,你去翻翻歷朝歷代的史書,誰把名字留下了?爭來爭去不過是一抔黃土, 害的卻是活生生的人命。」
「人命?你同我說人命?哪朝哪代的皇帝不是踩著人命走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可有人在乎他們的腳下鮮血淋漓嗎?憑什麼到我這兒, 爭權奪利便十惡不赦?盧歲安, 我隻是輸了,不是錯了。」
我不欲再和她多言,命人給她灌下鸩酒。
親眼看著她咽氣後, 我離開了坤寧宮。
墜兒依舊有些憤憤不平:「她真是死不悔改, 喪心病狂!」
「我不在乎。」我說,「我不在乎她覺得自己錯了還是輸了,我隻要她罪有應得。讓她認錯悔改,那是佛的事, 不是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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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敬公主退燒後,便將一切都忘了,包括她的娘親。
淑妃誕下了一個小皇子,玉雪可愛, 皇上心裡眼裡都是她,早已將蘇毓靈拋到了九霄雲外。
我依然住在鍾粹宮,靜靜看著日升月落。
我贏了嗎?似乎也沒有。
我終究再也看不到沈寧的白頭。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