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沒回頭,定定地看著我衣櫃裡掛著的一件衝鋒衣外套,大小不是我的尺碼。
我合上衣櫃,陳卻之還站在我身後,眼神看起來戀戀不舍,我疑惑了一瞬,問,「你怎麼還不去洗澡把湿衣服換掉?到時候感冒了會很不舒服的。」
「那你會照顧我嗎?」他眼含期待。
我果斷搖頭:「不會,你可以找 Omega 照顧你。」
陳卻之彎下腦袋,臉頰貼著我睡衣的布料,摩挲幾下,視線在我身上流連幾秒,轉身往衛生間走。
他洗澡的間隙,有人將他的行李送過來,並打算進宿舍幫他收拾,方餘直接擋在門口,抱臂倚著門檻道:「不好意思,我們宿舍不是很歡迎外人入內,行李就放這吧,待會讓陳卻之自己收拾。」
那人也是個 Beta,隻木訥點點頭,放下行李轉身離開。我打量著陳卻之這一大堆行李,不禁皺眉:「他這得收拾到什麼時候啊?」
方餘一把攬住我的肩膀:「管他呢,他沒收拾完就別睡咯,你擔心他做什麼?」
我點點頭,跟方餘一塊出門吃晚飯。
陳卻之洗完澡出來,宿舍裡空蕩蕩的,他的行李滿滿當當地被堆在門口。他打了個電話問管家情況,管家告訴他是送行李的人被室友要求不能入內。
陳卻之沒再說什麼,輕嗯一聲掛斷電話,埋頭收拾行李,鋪好被褥。
11
方餘看到宿舍門口堆著的行李不見蹤影了,高興嚷嚷著陳卻之走了,拉著我愉悅地往宿舍裡走,我習慣性看了眼陳卻之的床位,原本空蕩的床板鋪上了被褥,上面突起一個小山包。
我拽住方餘的手,小聲ŧù₅說:「他沒走,躺在床上睡覺呢。」
方餘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不可思議地拉著我往陳卻之的床鋪走:「不是吧?這都能忍著脾氣不發作啊?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陳卻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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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餘沒收斂聲音,故意挑釁陳卻之,但是床上的人蜷縮在被子裡一動不動,我覺得奇怪,脫下鞋踩著旁邊的樓梯上去看他。
「方餘,他好像發燒了!」陳卻之的臉上泛著不正經的潮紅,我猶豫著伸手試一下他額頭的溫度,被滾燙的觸感驚了一下。
「好麻煩,怎麼會有這麼麻煩的人?」方餘一邊抱怨一邊翻找出退燒藥,倒了杯溫水讓我喂陳卻之吃。
陳卻之難得露出脆弱的一面,我的好心又開始泛濫,忍不住對他心軟:「陳卻之,醒醒,把藥吃了。」
陳卻之昏昏沉沉強撐開眼皮,張嘴咬過我遞到他嘴邊的退燒藥,飽滿的唇珠無意識擦過我的指腹。
我松開扶住他脖頸的手,他倒在枕頭上,我感覺到手背淌下一滴溫熱,他不停地說對不起,我湊近了去聽,左耳堪堪懸在與他的唇相距一寸的位置。他說:「對不起,季鯉。」
但是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他說出去的話就像拋出去的針,尖銳地刺在我本就坑坑窪窪的心上。
我偏頭看向站在床下邊的人:「方餘,我明天要回家一趟。」
12
我把兼職攢的錢都存在了一張銀行卡上,夾在一本厚厚的書裡悄悄遞到我妹妹手裡。
她視若珍寶地把書捧在懷裡,看向我欲言又止:「你待會小心點爸,最近有個人發消息跟他說你和 Alpha 混到一塊去了,你知道爸的性格的。」
我垂眸,眼裡光漸漸黯淡下來,假裝沒事人般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轉身,臉上勉強牽出的一抹笑瞬間拉下,我爸背手站在我跟前,臉色鐵青:
「你自己看看,這都是些什麼?我怎麼有你這麼個不成器的兒子呢?性格窩囊,還想著勾搭上 Alpha,你不知道你自己是個 Beta 嗎?」
「知道,我有自知之明。」他的話把我拉回到酒吧那一幕,猩紅的火光燙傷我的頸後皮膚。
他們都在告訴我,Beta 不應該肖想 Alpha。
我爸是 Alpha,我媽是 Omega,但生出了我一個 Beta,所以,我從小就是被忽略被拋棄的那一個。
他讓我跪在院子裡,拿著雞毛掸子往我身上使勁打,扯著嗓子問我:「Alpha 跟 Omega 那是天定良緣!他們有信息素羈絆,你呢?你跟他們有什麼牽扯呢?更何況那個 Alpha 他有自己的 Omega,你這不是插足的第三者嗎?」
我咬著牙忍著背上的痛,一聲不吭。我爸最痛恨我這樣的性格,仿佛他的威嚴沒有得到證明和肯定。
第三者?我是第三者嗎?
身後大門被敲得砰砰響,我妹妹火急火燎跑去開門,陳卻之提著我最愛喝的豆漿和燒賣擋在我的背後,我恍惚間聽到了雞毛掸子敲在他脊背上的聲音。
我茫然地扭過頭,他跪在地上,替我扛下疼痛,他額間冒著汗,臉色泛著不正常的紅,我疑心他是不是還沒退燒,但我張不開嘴說話。
「鯉鯉,你看著我,你眨眨眼,你做出一點反應給我,你看,我給你帶了你最愛喝的豆漿和燒賣,它們都還是熱乎的呢。」
我妹妹拼命拉住我爸的手,將他的雞毛掸子一把奪過扔得遠遠的,把我爸氣得說不出話。
「陳卻之,你是不是還在發燒?你不舒服不應該過來找我的,你應該找你的 Omega。」我的記憶開始出現偏差,將陳卻之和引誘他提前發情的 Omega 認作是一對,而我是外來者。
陳卻之皺眉忍痛,挪到我的面前,扶著我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我膝蓋上沾的灰:「我沒有 Omega,隻有你。」
「但是我爸說,我是第三者。」
陳卻之被我這副木然的反應刺得心髒疼,直接懟我爸說:「你聽你爸胡說八道呢,你哪裡是第三者?你是我的唯一,我們之間,隻有我和你。」
他把早餐替我弄好塞進我手裡,解釋道:「我本來想早點起來給你買早餐的,但是我發燒醒晚了,起來後聽方餘說你回家了,我就趕緊問了地址找過來。」
他想安撫揉我的頭,但礙於我現在還沒有跟他和好,伸出去的手又縮回去,轉身跟我爸先禮貌打個招呼,接著切入正題:
「叔叔,我不知道您到底聽誰說的,說鯉鯉是第三者,這種捕風捉影造謠的話建議您少聽少說,我跟鯉鯉是平等的關系,之前我可能做得不對,但我現在在努力彌補,讓鯉鯉原諒我。希望您,不要給我的追愛之路增添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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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嘬著吸管喝了一口熱乎的豆漿,暖流熨燙我的胃,身上的痛感漸漸減弱,我抬頭看著我爸微佝偻的背,想了想說:「首先我是一個人,其次我才是一個 Beta,即使我沒有信息素難以標記,但我跟誰交往是我的自由。」
空氣靜默一瞬,陳卻之拉著我的手往外走,他寬大的手掌包住我的手,掌心熱度一點一點朝我蔓延。
我回頭看了眼我爸,跟十七歲不一樣的,是他認識到了自己的偏見與錯誤。
和十七歲一樣的,救我於黑暗的,是陳卻之。
「我們去醫院吧。」
陳卻之握著我的手突然一緊,著急忙慌地把我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問我哪受傷了,我牽著他的手晃一晃,說:「帶某個還在發燒的人去看病。」
陳卻之仰起頭笑了笑,但沒過多久,他就躺在病床上笑不出來了,他眷戀地拉著我的手,放進被子裡,生怕我離開。
「鯉鯉,對不起。」他說,語氣誠懇,愧疚得不行。他最近對我說過很多遍對不起,一遍比一遍真誠。
縮在被子裡的手指蜷起,我學著他從前一樣,壞心眼地刮了下他,陳卻之頓時屏住呼吸,耳垂紅得滴血。
「陳卻之,有一句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抬手捏住他泛紅的耳垂揉了揉,他咬住唇,喉結滾了滾,露在外邊的手,手背青筋凸起。
陪他吊了半天針,他困意襲來睡過去,我支著下巴往床頭櫃隨意一瞥,他的手機亮起來,屏幕彈出一條消息:【卻之哥,你跟季鯉的三個月交易結束沒?你答應結束後來找我的。】
14
陳卻之醒來的時候沒有人在,他拔掉針瘋狂往外跑,手機裡蹦出一條消息提醒他易感期快到了,他自動給忽略掉,但看到一個新號碼發過的消息,他頓時將手機砸了。
宿舍裡,我抬腕看了下時間,跟方餘說:「我放衣櫃裡的那件外套呢?」
方餘擺擺手不知道:「我記得你一直放衣櫃裡吧,不見了嗎?」
我焦慮地摸了摸後脖頸,在衣櫃裡又重新找了一遍。
本來是打算把衣服洗幹淨還給陳卻之的,現在不見了,也不知道是被誰拿走了。
方餘問:「陳卻之呢?怎麼沒看見人?死心了?放棄了?」
我說不出話,濃密的睫毛輕顫幾下。方餘突然大叫起來:「臥槽,陳卻之這麼勇的嗎?他直接把欺負你的那個 Omega 拎去教務處了,而且一路上都在讓他給你道歉,你看這個視頻!」
陳卻之還穿著病號服,身上套了件不合身的外套,我一眼就認出來是我藏在衣櫃裡的那件。
視頻裡,Omega 帶著哭腔一直說「季鯉,對不起」,還試圖跟陳卻之賣慘,但陳卻之一張臉冷落冰霜,看起來十分不近人情:
「道歉,就給我誠懇一點,大聲一點。」
視頻在他們倆進教務處大門後就斷掉了,校園論壇裡瘋狂刷起為我打抱不平的話,尤其是強調 Alpha、Omega 與 Beta 的平等。
過了半個小時,學校發了那個 Omega 的退學通知,一個小時後,又貼出了他的手寫道歉信。
有人爆料:【我蹲在窗戶邊上看的,是陳卻之盯著他一筆一畫寫出來的,還不允許他寫錯別字和字跡潦草!還檢查他的語句通不通順情感真不真摯!這嚴厲的模樣把我們親愛的教務處主任和校長都嚇到了。】
方餘一直在我耳邊嘮叨事情的發展進度,忽然手機瘋狂振動,一個陌生的電話撥過來,跟我說讓我去醫院見陳卻之一面。
我疑惑:「陳卻之不是在教務處嗎?」
那邊告訴我,陳卻之因為易感期暈倒了,他不肯標記 Omega,隻接受打抑制劑,但因為還發著燒經歷了剛剛那一出,身體過於虛弱昏過去了。
我抿緊唇:「不好意思, 你打電話給我也沒用, 我也沒有辦法。」
那邊急忙補充:「他手裡一直抱著一件外套喊你的名字!」
15
陳卻之不肯聽醫生的話臨時標記 Omega, 再加上他現在虛弱的身體狀態, 精神更容易暴躁,醫生沒辦法, 隻能給他試用電擊。
他渾渾噩噩醒來,把外套抱進懷裡, 像一隻沒有安全感的小狗反復確認自己的領地, 外套是他十七歲時穿過的, 那個 Omega 告訴他,他的外套被人偷拿了, 他還納悶。
但是嗅到外套上有熟悉令他迷戀的味道,他突然開始慶幸, 幸好是他喜歡的人:「是鯉鯉, 是鯉鯉。」
他求醫生讓他打個電話,臉埋進帶有熟悉味道的外套裡,聲音悶悶地給我打來一個電話。
而我正站在門外透過玻璃看他,他背對我蜷縮在被子裡, 枕著我藏了很久的那件外套,語氣虛弱又卑微:「鯉鯉, 我易感期來了,很想很想你。」
「我是不是哪裡又惹你不開心了?你可以說的, 我都可以改, 改到你開心為止。」
我忽然反應過來,之前看到的那條消息就是一個最大的騙局,騙我陳卻之不愛我,但偏偏全世界又都知道他愛我。
他跟他爸媽反抗, 說他堅決不標記 Omega, 說他喜歡的人是一個 Beta,甚至, 他說要和我度過餘生。
好奇怪。
我的心倏然就活蹦亂跳起來, 一種宿命感牽引我抬起手叩響阻隔我跟陳卻之的這扇門。
咚咚, 咚咚。
我說:「陳卻之,你還記得十七歲那年,你在小巷子裡遇到一個狼狽的少年嗎?謝謝你的那件外套,罩住了他破爛不堪的十七歲。」
還有, 我繼續說:「他說, 他也想你。」
陳卻之飛快地床上一躍而起, 踉踉跄跄跑到門邊,但是門被醫生鎖住了,他從裡面打不開,隻能站在裡邊手足無措地望著我。
我抬手,指尖點著玻璃, 他抿緊唇, 試探著抬起手,指尖隔著玻璃和我相觸。
我:「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陳卻之:「會的,從今天開始,到無止境的時間盡頭。」
喜歡, 愛,通通都永垂不朽。
陳卻之喜歡、愛季鯉,是要刻在墓志銘上的。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