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呈曜的神思猛地歸位,他看到雲慧正焦急地望著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關切。
顧呈曜突然就想到,林未晞在私下和父親相處時,會不會也有這樣溫柔婉約的時候呢?他的印象中,高熙從來都是精致的、體面的,對夫婿溫婉體貼,噓寒問暖,幾乎沒有。
雲慧也發現世子似乎在想別的什麼人,她精心打扮成這個模樣,還特意換了輕薄顯胸的衣服,在身上抹了香膏,然而世子和她獨處,竟然還會走神?雲慧泄氣之餘還覺得羞惱,究竟是什麼人,能惹得世子這樣牽掛?
顧呈曜對雲慧當真沒什麼綺思,他猛地想起他和高熙新婚那會,雲慧在大晚上闖入兩人新房,高熙當時輕飄飄甩了個眼神,幾句話便把雲慧說的無地自容,抬不起頭來。第二天雲慧自然過來和顧呈曜哭訴,顧呈曜也覺得高熙太過強硬,不是理想的溫婉之妻的模樣。如今高然倒是各方面都符合士大夫提倡的妻子之德,就連雲慧這樣挑釁,高然也忍了。妻子通情達理,十分大度,這本該是好事,但是現在顧呈曜卻突然在想,如果是高熙,她會怎麼做呢?
她一定會早早堵到書房門口,非但讓雲慧沒臉,多半顧呈曜也是沒法幸免的。顧呈曜想到這裡笑了笑,笑完之後他心裡突然湧上一股久違的、針扎一樣的痛。
又一年的大雪落下,高熙已經死去一年了。
雲慧看到世子眼神盯著一處不動,顯然在想什麼人,最後還輕輕笑了笑。雖然是笑,但是卻讓人覺得蒼白哀傷。雲慧驚異,這是怎麼了?她正驚疑不定,忽然聽到世子說:“我這裡用不著你,你出去吧。”
雲慧漂移的心神馬上被拽回來,她顯然十分驚訝:“世子?”她看到顧呈曜並沒有松動的樣子,立馬變得委屈:“世子,天都已經這麼黑了,奴婢若是回去,恐怕會驚動不少人。何況,您身邊也不能沒有伺候的人。若是世子不喜歡,那奴到門外候著,世子有什麼吩咐奴婢再進來,絕不會打擾到世子。”
顧呈曜想到天色確實不早,雲慧是和他一起長大的人,顧呈曜也不忍心讓雲慧在屋外吹一宿冷風,就隻能說:“那你到隔間外等著吧,我需要什麼會自己拿,用不著你。”
雖然被趕出世子讀書的這個屋子,但是好在不必回去,雲慧雖不情願,但也低聲應了。這個時候內院已經落鎖,若是雲慧現在回去,少不得要驚動看門的、管鑰匙的丫鬟婆子,到時候這麼多人吵嚷起來,雲慧過來伺候世子,卻被世子趕出去的事情就傳遍了。好在世子松口了,雖然沒能成功成為世子的房裡人,但是體面還在,雲慧實在松了口氣。
等雲慧走後,屋裡又隻剩下他一個人。顧呈曜在書桌前坐了許久,手中的書一頁都沒有翻動,最後他忍無可忍,放下書走到窗前,用力推開了窗戶。
寒風立刻呼嘯而入,帶著雪沫的空氣將燈罩裡的蠟燭吹得跳動不已。顧呈曜站在風口,看著窗外寂靜的天空,泛著冷光的雪地,佇立不動,良久出神。
顧呈曜的書房亮著燈,若從這裡往北走,就能看到燕王府最大最富麗的那個院落裡,也燈火不息。
“太簇居兌為太簇門,陰德居乾為陰德門。右一將,行得水,黑幡幟旗,是為景門。”顧徽彥解釋完後,問向林未晞,“這樣說你聽懂了嗎?”
林未晞抿著唇盯了許久,最終絕望地搖頭:“沒有。”
“守山閣此書涉及人謀、陣圖、祭文、雜佔等十卷,若沒有奇門遁甲的基礎,聽這些確實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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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晞心想,她何止是吃力,她是完全聽不懂。
林未晞已經後悔了,有這點時間,她和燕王說點什麼不好,為什麼非要給自己找罪受?
但是燕王卻是一個計劃缜密、做事嚴謹的人,他覺得雖然學生基礎有點差,但是他多換幾種辦法,一定能把林未晞講懂。所以顧徽彥去書架取了另一本書,打算從奇門遁甲開始給林未晞講起。
林未晞一看到那沓厚重的古書就開始頭痛,眼看顧徽彥將書放在桌子上,就要轉身另外拿筆過來,一副講不通不罷休的架勢。林未晞慌了,她顧不得顏面,趕緊直起身越過桌子,緊緊抱住顧徽彥的腰身:“王爺,外面已經很黑了,我們休息一下,做些別的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太簇居兌為太簇門,陰德居乾為陰德門。右一將,行得水,黑幡幟旗,……——《太白陰符》卷六·太白營圖篇
第59章 撒嬌
顧徽彥和林未晞二人起居處擴建了書房, 裡面的擺設當然也要跟著置辦。從前耳房空間小, 書桌是細腳平紋的窄桌, 現在書房擴大,桌椅自然也換成了雕紋精致的紫檀方桌。顧徽彥坐主位, 左手邊放了張精巧的雲紋圈椅,林未晞就坐在這裡。顧徽彥剛剛從從書架上取了書回來, 剛放在桌角,正打算轉身去取筆墨,冷不防被林未晞抱住。
“王爺, 外面已經很黑了, 我們休息一下,做些別的好不好?”
林未晞微微抬起身體, 正好抱住顧徽彥的腰身。男人的腰腹不能隨便摸,顧徽彥身體僵硬了一下,反射性地掙了掙,而林未晞感覺到顧徽彥的動作, 越發用力地圈住。
顧徽彥低頭, 就看到林未晞兩隻胳膊圈在他身上, 寬大華麗的衣袖被捋到一半,露出一截細膩纖細的小臂。林未晞手上堅決不放松, 抬頭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顧徽彥和林未晞對視幾秒, 最後是顧徽彥退了一步:“好吧,暫時休息一會。”
林未晞大大松了口氣,她的神態變化太明顯, 顧徽彥一絲不了落看了個正著。顧徽彥肅起臉,說:“放手,坐好。”
林未晞“哦”了一聲,規規矩矩地坐回座位。她衣袖重重疊疊太過繁復,一時掛在臂彎,沒有滑下來,林未晞並沒有注意到,她好奇地去翻顧徽彥方才拿過來的書,隻是翻了兩頁,她就撇了撇嘴,再也沒興趣了。
林未晞烏發雪膚,即使小臂也是欺霜賽雪,修長勻稱,線條殊為優美。晶瑩細膩的小臂隨意地搭在烏黑的檀木桌上,竟然有著難言的美感,極其容易讓人想入非非。顧徽彥居高臨下地看了兩眼,沉穩地開口:“把袖子放下來,坐姿要端正。”
林未晞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袖沒有整理好,她心裡嘆氣,燕王果真清正嚴肅,眼裡見不得一點亂。他這樣注重秩序的人,恐怕和她在書房裡待的每一刻,都在忍耐吧。隻是燕王重諾,這才不得不忍她罷了。
林未晞突然就覺得很喪氣,顧徽彥看到她越來越低沉,心裡不由反省,他莫非還是講得太過艱澀了?為什麼林未晞看起來這樣愁?
書房裡氣氛有些尷尬,顧徽彥在書桌邊站了片刻,心中自嘲,果然,即便正在男人體力和智慧的巔峰期,他和這種年輕鮮活的小姑娘還是沒有共同話題。到底還是他老牛吃嫩草了。
林未晞見氣氛不對,顧不得心裡吃味了,趕緊揪了揪顧徽彥袖子,一手撐著下巴,仰起頭對顧徽彥說:“王爺,這些兵書理論對我來說太難了,你要不和我說說琅山戰役?”
琅山、定襄兩戰間隔很近,是顧徽彥的成名戰,亦是顧徽彥戰神之路的開始,此後掌軍近二十年,未逢敗績。琅山和定襄二戰也因此成名,成為全天下每個年輕將軍上陣前,必然研習的典範。
琅山之戰被翻來覆去幾乎碾成碎末一樣研究,即便林未晞這種閨閣女子都聽說過,每個從軍之人都能說上兩句,而對於顧徽彥來說,這就更不是問題了。顧徽彥倒沒想到林未晞竟然好奇起他十六歲時的一場戰役,這比兵書還簡單,顧徽彥坐下,隨手拿過一張紙,大致還原了琅山一代的地形,就給她說起這一戰來。
林未晞立即變得興致勃勃,相比於艱澀難懂的兵法理論,顯然林未晞更感興趣的是燕王。她當日提起兵書也是為了和顧徽彥有話可說,燕王的經歷和過去,這才是林未晞真正想知道的。
談起具體的戰役就生動形象許多,也不像奇門遁甲一樣難以理解,而顧徽彥又是一個很好的老師,他聲音清朗,條理分明,況且作為這一戰的親歷者,他才是最有資格分析這琅山戰役的人,各方面細節遠非紙上談兵之人能比。林未晞聽得入神,不知不覺間,仿佛時光倒流,她當真站在了黃沙漫漫的戈壁,親眼目睹著一場大戰的發生。
顧徽彥很照顧她,林未晞膽子也大了起來,時不時詢問一些問題。窮文富武,兵法權謀從來都是壟斷資源,世上不知多少人偶得一本兵書便喜不自勝,卻又苦於無法入門,若是被他們得知林未晞竟然被名戰的指揮者親自教導,還能這樣面對面問問題,恐怕半數人都得嫉妒的跳河。
林未晞問到後面,幹脆撐著腦袋,纏著顧徽彥說起他軍中的經歷來。顧徽彥覺得這些沒什麼好說的,但是林未晞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顧徽彥隻好挑了幾件還有印象的事,說給她聽。說完之後,顧徽彥怕教她失望,就不甚確定地問:“這些經歷實在沒有什麼有趣之處,你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不會啊,怎麼可能無聊?”林未晞託著側臉,笑著說,“能知道王爺少年時的事,我很喜歡。”
顧徽彥的眼神也軟了軟,他這些年聽過不少溢美之詞,朝廷的,同僚的,屬下的,時間久了,他都麻木了。可是這一刻,等“喜歡”這類的詞從林未晞口中說出來,顧徽彥心中竟然柔軟的不可思議。
燈下看美人,何況還是美得遠超想象的佳人。顧徽彥看著眼前鮮妍嬌美,恐怕舉世也僅見的嬌妻,心裡突然就動了動。
林未晞過了年就滿十七整歲了,雖然對於他來說還小,可是放在尋常人家,也到了可以當母親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