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徽彥抬手輕咳了一下,用拳稍稍遮掩些許:“我知道。”對比之下,他的心思越發齷齪。林勇先前託付他照看獨女是出於對他品行的信任,若是被林勇得知他近日行徑,豈不是有負故人的赤誠之心。
林未晞見顧徽彥神色莫測,但確實不像生氣。她稍稍放心,心裡想了想,試探地問了出來:“王爺,今日我對世子出言不遜,你不會生我氣吧?”
“沒事。”顧徽彥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他皮糙肉厚,說兩句而已,能有什麼。反倒是你身體怯弱,性情也嬌氣,你說他,他倒沒什麼,可別把你自己氣著了。”
林未晞抿嘴笑了:“謝王爺,王爺不怪我就好。其實我又不是無理取鬧,我說的話都是再有理有據不過。”
顧徽彥看著她笑了:“我知道。”
說句為老不尊的話,顧徽彥聽著還挺享受的。至於他的兒子,顧徽彥不太在意,多大人了,怎麼會連兩句訓都挨不住。繼母比顧呈曜還小,身體又嬌氣,顧呈曜適當讓一讓也是應當的。
林未晞得了燕王的特赦,當下心中大定,長輩的款馬上就抖起來了。誰能想到呢,去年她還被顧呈曜氣得死去活來,不得不忍受他的冷暴力,到了今日,她就能名正言順地罵他了。
第43章 伺候
林未晞自己開心了一會, 冷不丁想到書中描述的事, 心中的喜悅頓時蒙上陰霾。她的笑淡下來, 顧徽彥敏銳地察覺到林未晞的變化,目光動了動, 沉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林未晞搖頭,她本來沒打算和燕王提這些, 畢竟天書的事太過匪夷所思,說白了現在是她在捉風捕影,對還未發生的事猜東猜西。可是她看著顧徽彥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就信任起來, 似乎無論發生什麼,面前這個人都是值得依賴的。林未晞漸漸被蠱惑, 她看著顧徽彥,有些躊躇地問:“王爺,你覺得張首輔是個什麼樣的人?”
顧徽彥眼神驟變,連面上都帶出些許意外來。他本來以為自己的小妻子又胡思亂想起什麼, 她似乎很容易陷入回憶, 有時候還會露出世事悲戚之色, 仿佛曾在她身上發生了一些同樣的、但不太好的事情。這些神色,以她的成長經歷是萬萬不該有的, 顧徽彥隻是將這些事記在心裡, 平日並不表露。他本以為今日又是同樣的狀況,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竟然從林未晞口中聽到這樣的問題。
她能這樣問出來, 想聽的就絕不是張孝濂詩文一絕、事必躬親、苦心教帝之類的話。顧徽彥感到奇怪,以林未晞的年紀閱歷,本不該接觸到這個層次的朝政大事才是。顧徽彥這樣想,就果然問了出來:“你為什麼會這樣問?”
“沒什麼,隻是今日見了皇上,才驚覺萬歲原來已經長高這麼多,和我也不差多少。想必等明年,萬歲的個子就要超過我了,故而生出些感慨。”林未晞說的忐忑,在燕王面前說這些,頗有些班門弄斧的感覺,她偷偷看著燕王,小心地問,“王爺,我想法粗淺,還敢拿來和你說,是不是有些可笑?”
“沒有。”顧徽彥失笑,忍不住伸手越過矮幾,揉了揉她的頭頂,“怎麼會?你能想到這裡,已經很好了。”
年少的帝王一天天長大,而三位臣子卻還把持著朝政,宛如歌舞升平下埋了千裡雷火,偏偏朝廷中人無知無覺,依然沉浸在這繁華虛榮中。恐怕就連張孝濂自己,也不曾想過這一重危機吧。林未晞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僅是進了趟宮就能看到這裡,已經殊為難得了。
顧徽彥的神色變得深沉,他看到一臂之餘的林未晞緊張地看著自己,眼珠潤潤的,仿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來。顧徽彥輕輕一笑,身周的氣勢也放松了:“距離這一天還遠,至少有五年的太平日子可享,你擔心什麼?何況,即使真到了這一天也還有我,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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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晞因為看了天書的緣故,她知道日後張首輔一案牽連極大,即便現在一派清明,她心裡也總是隱隱籠罩著陰雲。現在聽到顧徽彥這樣說,她的心弦果真輕松了些許,當即笑道:“說的是,有王爺在呢。”
林未晞真的輕松許多,看顧徽彥的神情,他也一直在防備著這件事,說不定今日的場面他在甫入京輔政的時候就料到了。燕王是什麼人,林未晞就算僥幸從天書中看到了未來也不敢和顧徽彥比,既然他已經有防備,她再牽掛豈不是杞人憂天?
林未晞心中大石稍定,眉宇間也放松許多。這雖然是顧徽彥的目的,可是等真的看到,他還是難免驚訝:“你就這樣信任我?我不過是空口白話而已,未來的事,誰都不好說。”
“我當然信。”林未晞一改之前的頹靡,衝著顧徽彥嬌俏一笑,臉頰邊梨渦隱現,“因為您是燕王啊。”
來自小姑娘毫不保留的信任實在讓人沉淪,顧徽彥唇邊不知不覺帶了笑,眼神也變得溫軟起來。
顧徽彥說是七天婚假,事實上,等第三天從宮裡面聖回來,他就結束婚假,歸朝處理政務去了。
林未晞強逼著自己起了大早,堅持親手替顧徽彥穿上一品親王朝服。顧徽彥見林未晞眼角都是紅的,顯然還沒睡醒,她僅著中衣,替他換衣時身子都在微微顫抖。即使燒了地龍,冬日的清晨也寒氣四溢,顧徽彥憐惜她沒睡醒,又心疼她站在外面受寒,幾次讓她回去繼續睡覺,林未晞都搖頭推辭。她第一次替男子做這種事,顧徽彥因為地位高,朝服很有些繁瑣,林未晞伸手,吃力地給顧徽彥系革帶。
顧徽彥肩膀平直,腰身勁瘦,雙腿勻稱又修長,站著時挺拔威嚴,一看就知必是軍中之人。林未晞本來站在顧徽彥身前便顯纖細,現在她僅著中衣,長發全部披在身後,環住顧徽彥的腰系革帶時,仿佛就像主動抱住顧徽彥的腰身一樣。而顧徽彥衣冠楚楚,身著全套一品朝服,林未晞卻長發及腰,弱不勝衣,這番對比衝撞下,帶來難言的香豔感。
林未晞系革帶的時候就感到一絲尷尬,尤其是她清楚的感覺到,顧徽彥現在正低頭看她,眸光格外專注。林未晞不知怎麼了,手上的動作有些慌,革帶糾結了好久都沒系好。林未晞有些著急了,上朝是大事,無論失儀還是遲到都是很嚴重的事情。林未晞正急切著,顧徽彥突然伸出手,握著她的手將革帶系好。顧徽彥的手掌帶著些薄繭,覆在她手上有些粗糙,可是卻帶著令人安心的溫暖。林未晞臉有些紅了,她強行定下神,接過玉佩、大绶、蔽膝等物,一一掛在革帶上。
等全套一品朝服穿好後,時間已經比往日遲了。林未晞退後一步,深刻又直觀地感受到這套衣冕的衝擊。她對著顧徽彥抿嘴而笑,深深萬福:“今日讓王爺久等了,妾身在這裡等著王爺回來。”
顧徽彥難得沒有說話,他深深地看著林未晞,過了一會後,上前扶著林未晞的手臂,稍微使力就將她撈起。他的手順勢抬到林未晞臉頰上,在她的下巴上摩挲幾下,就轉身走了。
林未晞給顧徽彥穿衣時,明明四周圍了許多侍女,但是沒一個人敢上前插手。王妃前後轉著給燕王更衣,燕王亦專注地看著林未晞,即使燕王一個字的沒說,但是周圍的人都知道,燕王是不允許他們上前打擾的。
等顧徽彥離去,內屋裡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宛星宛月這時候才敢上前,扶著林未晞問:“王妃,天色還早,你要回去躺一會嗎?”
林未晞看向外面,雖然天還黑著,當東方已經泛起黛青。剛起身時困得不行,可是給顧徽彥換好朝服後,她的困意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林未晞搖搖頭,說:“都已經醒了,再回去躺著不成體統。更衣罷。”
因為王府中隻有顧徽彥需要上朝,所以高然前來請安時,林未晞這個婆婆已經端坐許久了。高然之前敬茶時就等了林未晞許久,再加上昨日進宮的事情,她內心裡已經認定林未晞是個好睡懶覺的,所以今日出門時不免有些輕慢。誰知今日林未晞竟然起來個大早,高然一見林未晞已經梳妝整齊,獨坐在窗邊飲茶,她心裡一驚,隻能趕緊上前,低頭道:“給母親請安。今日兒媳來遲了,請母親恕罪。”
林未晞瞥了一眼,漫不經心道:“不是說了你手上還有燙傷,這幾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麼?你怎麼又來了。”
“母親對兒體恤,兒媳不甚感激,越發要好生孝敬母親,豈敢怠慢。”
這樣的套路林未晞並不陌生,若是她換在同樣的位置,被婆母憐惜有傷而免了晨昏定省,她嘴上感激,行動上也不敢當真不再去了。早在英國府的時候林未晞就見慣了祖母英國公夫人的做派,她的母親身為長公主之女,每日早晚請安也從來不敢疏忽,林未晞的印象中,唯有母親衛氏早產那幾天,因為實在起不來床,才被赦免請安,後來衛氏身體每況愈下,也就提不上去伺候婆母了。
林未晞想起衛氏,不免又想起韓氏和韓家的那個兒子,她曾經的庶弟。想到這些不愉快的故人,林未晞意興闌珊,臉上的神態也越發冷淡:“世子妃有心了,難怪之前總是聽別人稱贊世子妃孝順,聽說未出閣時便已有賢名。今日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母親謬贊了,這些話不過是其他夫人給兒媳顏面,這才僥幸在京中有些才名孝名罷了。兒媳怎麼敢當真,母親莫要再這樣說了,兒媳真是無地自容。”
嘴裡說著謙虛,卻特意告訴她高然出閣前既有才名又有孝名,林未晞笑了笑,放下茶杯,看著高然笑道:“世子妃名氣竟然這樣大,我燕王府能聘到你為婦,實在是幸運。既然世子妃出閣前就有名,那想必侍奉翁姑、操持家務、針線上灶,都是沒有問題的。”
高然臉色有點僵了,好端端的話,被林未晞這樣一說,顯得她像是伺候人的丫鬟一樣。可是即使不忿也沒有辦法,世人對兒媳的要求就是,在婆婆面前像丫鬟,在夫婿面前像完人,在下人面前像菩薩。
若是林未晞真把高然當丫鬟使喚,高然除了能散播到外面賺點同情淚,其實也無計可施。
林未晞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扶著扶手作勢起身,高然見狀即使心裡膩歪,也隻能趕緊上前扶。“母親小心。”
林未晞站好後,不著聲色地甩開高然的手。她往前廳走去,問:“世子妃可用早膳了?若是沒來得及用,可以在我這裡用些。”
高然連忙道“豈敢”。她今日請安本就遲了,若是在林未晞這裡用早膳,豈不是留下話柄。相比之下,高然寧願餓著。
林未晞也就是那麼一問,內心裡並不想和高然同桌吃飯。她坐到飯桌前,丫鬟將還冒著熱氣的茶點端上來,每一道精致小巧,看著就價值不菲。林未晞坐下後,高然連忙上前一步,對布菜的丫鬟說:“我來伺候母親用膳,你下去吧。”
丫鬟見林未晞沒有表示,雙手將公筷遞到高然手裡,然後福了一禮,低著頭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