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晞不知道自己本來想聽到什麼答案,可是她卻知道自己聽到這一番話後,心無比迅速地沉了下去。燕王答應她無理取鬧的要求,答應娶她為妻,不過是因為恩情。
說白了,顧徽彥不在乎有沒有王妃,或者誰是王妃,既然林未晞這樣要求了,顧徽彥想了想覺得可以接受,那就順了她的意也未嘗不可。這一切的根源,還在於林勇的救命之恩。
林未晞有些喪氣,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喪氣,按理這樣的情況比她料想的好了太多。她太知道丈夫的冷暴力有多可怕了,現在她毫發無損,燕王願意和她相敬如賓,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這實在是很理想的夫妻相處狀況。世家大族裡若有這種夫妻,那就已經是人人稱道的佳偶美談了。
林未晞垂下視線,瓮聲說:“王爺說的對,隻要您給我一天正妻的體面,我便盡心給您操持一天的家事。此後,燕王府便和我是一體的,我一定會做一個合格的主母,不讓您失望。”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實在沒忍住伸手去摸林未晞的頭發:“你看著怎麼萎靡不振的?怎麼了?”
林未晞啪地把顧徽彥手打開,臉色依然高冷嚴肅:“王爺,我是您的正妻,您要尊重。”
顧徽彥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你怎麼和小孩子一樣,脾氣說來就來。”
林未晞的氣都衝到頭頂了,又被她強行忍住:“我不是小孩子,你不要老是用看孩子的目光看我。”
顧徽彥單手撐在扶手上,笑容清淺,眼神裡唯有林未晞一人的影子:“那把你當什麼?”
“再過兩個月,我就該過十七歲生日了。您應該把我當女人。”
顧徽彥的眼神微不可察地變了變,他朝旁邊看了一眼,無端給人一種很危險的感覺。林未晞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視線落腳之處是一對龍鳳喜燭,因為燃燒時久,紅色的喜燭已經燃燒了一半,燭淚在燭臺上堆積成小小的山丘。
林未晞臉不自覺紅了,還不等她說出什麼話給自己打圓場,就感覺身體一輕,隨即騰空而起。
驟然失重,林未晞下意識地攀住身前之人的肩膀。燕王多年軍旅,肩膀比京城裡以驕代步的男子渾厚得多,即使隔著兩層衣服,也能感覺到身下的胳膊修長有力。熱度透過兩人的衣物,緩慢又不容躲避地傳到林未晞的腰身和腿彎。
林未晞終於清晰地認識到,燕王妃除了主持中饋,在外交際,還代表著什麼。
第32章 敬茶
這一整夜林未晞都睡得不太安穩, 其實顧徽彥也沒有睡好。他早年大半的時間都待在戰場上, 稍有疏忽便是死局, 所以顧徽彥早就養成了警惕的睡眠習慣,略微有些風吹草動便睜開眼睛。現在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 這個丫頭的睡相還不太安分,可想而知顧徽彥一晚都沒怎麼合眼, 等好容易調整好了,東方也漸漸發白,沒過多久, 多年養成的生物鍾又讓他按時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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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徽彥認命地嘆了口氣, 看來該調整的地方還有很多。他隻是躺了片刻便坐起身,林未晞有些認床, 模模糊糊感覺到身邊有動靜,一驚一嚇之下清醒了不少,竟然直接掙開了眼睛。她頂著眼前的大紅床帳發了許久的呆,正費力思考著, 突然感覺到頭頂被人拍了拍:“既然醒來了就起身吧, 別發呆了。”
林未晞費力地爬起來, 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又回過頭看屋裡的擺設, 意識終於歸籠。對的, 她昨日成親了,和燕王殿下。
林未晞一時之間分不清今夕何夕,她抱著錦被坐在床上發呆, 顧徽彥已經換好了衣服,一回頭發現林未晞還原封不動地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心裡好笑又無奈,隻能掀開床帳,站在拔步床的木格外,對她說:“還發呆?一會他們還要給你敬茶,你好意思讓晚輩等?”
林未晞閨中生活舒坦慣了,現在大冷天還真不想起,尤其經過昨夜,身體現在還不大舒服。但是聽到顧徽彥的話,林未晞一個激靈振作起來。對啊,從現在起她是顧呈曜和高然的長輩了,今日她要接受這兩人的跪拜,這種大快人心的好事,怎麼能被睡懶覺耽誤呢?
林未晞馬上激動起來。顧徽彥見她終於肯做出行動,心裡微微一笑,便放下帳子,不再侵擾她的換衣空間。
宛星宛月早就端著熱水等在門外了,昨日屋裡並沒有留人守夜。顧徽彥警惕性很高,身邊睡一個人已經是極限,若是再留丫鬟守夜,恐怕他以後就別想睡覺了。林未晞從小習慣在床外小榻上留一個丫鬟守夜,但是現在隻能跟著顧徽彥的作息改,守夜的婆子丫鬟一概撤了。
林未晞換好裡衣後,挽著頭發朝外喚了一聲,宛星宛月便推開門魚貫而入。整個清晨仿佛都隨著林未晞這一聲活躍起來,丫鬟來來往往,看似雜亂,但是其中自有秩序,而這個旋渦的中心,便是林未晞。
顧徽彥其實不太能理解為何穿衣洗漱也需要這麼多人伺候,可是這個清晨他隔著芸芸侍從,看到那個精致的不似人間之物的女子站在所有人中心,隨意又理所當然地伸開手,任由兩邊的丫鬟給她系上華麗的衣裙,將每一道褶子都整理好。許是因為頭發妨礙到衣領,林未晞挽過黑瀑一般的長發,柔順光滑的發絲在晨光中劃出優美的弧線,林未晞不甚在意地將頭發順好,她精致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但是就是這種不在意,深深吸引著雄性生物的視線,幾乎沒法掙脫。
顧徽彥靜默地看了一會,喉結微微滑動,最後強迫自己轉過視線。他半生戎馬,曾經他的世界全是鐵馬冰河,大漠孤煙,他的生活也一如月下廣漠,寂靜,不慌不忙,充滿秩序,往來隻能聽到風聲。直到有一天,孤寂的沙海中突然探入一隻紅色嬌花,她自己亦柔弱嬌嫩,卻偏偏要在沙漠裡扎根,妄圖以一己之力改變什麼。
這世上有鐵騎寒霜春風不度,也有柳綠花紅繁花堆錦,前者是他,後者便是林未晞。顧徽彥突然就明白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釵環簪翠,寶石玳瑁,如果是林未晞,她確實值得讓世上所有珍寶為她做配。
林未晞和顧徽彥的作息大概隔著一條銀河,顧徽彥做什麼都不假人手,無論沐浴吃飯還是更衣,俱沉默又迅速,但是林未晞就不一樣了,或者說,恰恰相反。女子嘛,還是一個頗有姿色的女子,梳妝打扮多耗費一會功夫,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等林未晞終於收拾到自己滿意的程度,顧徽彥已經在隔間裡看完了半本書。林未晞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門口,輕輕喚了一聲:“王爺。”
顧徽彥早在林未晞還沒走近的時候就放下了書,此刻正好起身走到林未晞身邊,他臉上的神情非常平靜,一點都不像曾經那個因為屬下遲到了片刻便罰二十軍棍的鐵面主帥。林未晞今日換上一身紅色妝花交領袄,下面搭著同色裙子,裙闌處盛放著大幅牡丹花,她站在這裡的時候,幾乎半個屋子都亮了。顧徽彥眼睛在林未晞身上停留了幾瞬,毫不掩飾眼中的驚豔和笑意:“很好,走吧。”
林未晞慢了半步,才明白前面這句“很好”是在誇她。
林未晞總是花大量功夫梳妝是因為她喜歡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但是能得到別人的贊賞當然更讓人開心,尤其這個人是燕王。林未晞心情大好,跟在顧徽彥身側,隨著他往王府正堂走去。
不出意料,顧呈曜和高然已經在正堂等著了。林未晞將臉上的笑意收起來,端出長輩的架子,一臉肅穆地落座在顧徽彥右側。
顧徽彥一露面,廳堂裡若有若無的說話聲就消失殆盡了。高然和顧呈曜垂首站在一邊,恭迎父親高駕。在顧徽彥之後,一幅大紅的裙角隨之從眼前掠過,隨後,林未晞就坐在正堂的圈椅上,下巴微收,端重地看著他們。
顧呈曜和高然看到這副場面都心神復雜,昨日燕王和林未晞大婚,高然要避諱未來的婆母不得出門,而顧呈曜一個繼子也沒有去年輕繼母面前晃蕩的道理。這就導致今日一見格外尷尬,一別五月,誰知再見面時就成了母子的關系。
旁邊的奴僕看到王爺王妃已經落座,不動聲色地清了下嗓子,提醒還在愣怔的世子和世子妃該行動了。顧呈曜回過神,斂下視線,掀袍給林未晞跪拜:“父親母親受兒臣一拜,兒臣給您請安。”
高然也跟著下跪:“父親,母親。”
林未晞隻需要垂下目光就能看到顧呈曜和高然跪在自己身前,他們倆雙手覆地,額頭牢牢貼在手背上,是非常標準的叩首禮。林未晞好容易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她有心裝嚴肅,讓他們倆多跪一會,可是顧徽彥沒有理會林未晞的小心思,他沉聲說道:“起吧。”
林未晞很是遺憾,但是她知道來日方長,這兩人給她磕頭的日子還長著呢,實在沒必要糾纏這一時。林未晞想到這裡也露出笑意,說:“我沒比世子和世子妃大幾歲,受你們此等大禮實在慚愧,快起吧。”
這話說的就是宛星都忍不住腹誹,姑娘您雖然這樣說,可是坐得卻比誰都穩,可見並不是真心慚愧。宛星尚且如此,顧呈曜心裡有多詭異,高然心裡有多氣憤,就完全可以想象了。
顧徽彥轉臉瞥了林未晞一眼,說:“什麼叫你沒比他們大幾歲,你壓根就是比他們小。”
林未晞正拿捏著長輩的範,結果轉眼就被燕王拆臺,林未晞有些惱怒地瞪了顧徽彥一眼:“王爺,對著晚輩呢。”
行吧,顧徽彥也不和林未晞爭辯,隻是轉過身輕飄飄說了一句:“這是實話。”
林未晞當然是裝聽不到。跪在地上的高然發現這兩人竟然旁若無人地聊起天來,仿佛前面的人都不存在,高然有些羞惱又有些尷尬,她一想到自己以後要日日來給林未晞請安,頓時氣憤又絕望,隱隱覺得心肝肺疼。
顧徽彥和林未晞都說了起身,可是還有一道禮節沒有完成,身為晚輩萬萬不可擅自起身。顧呈曜依然跪著,直起身從身邊丫鬟手中接過茶盞,高舉過眉,目光直直地落在桌椅花紋上,就是不肯看著林未晞:“母親,兒臣敬您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