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新婚的女兒即將迎來一個新婆婆, 韓氏這個母親首先關心的不是女兒在婆家的生活,不是新婆婆的人品秉性, 而是顧呈曜的世子之位, 換句話說,是高然的世子妃之位。
但是高然看起來卻對此毫無不適,她深感贊同地點頭:“正是如此, 我也在防著呢。不過世子已經長成,她即便想故意養壞,或者使一些下三濫招數也來不及了。”
“這倒是。”韓氏想到這裡微微放心,“世子已經十七了,早就明事理,不是任由後娘揉搓的半大孩子了。不過你也要小心,這個女子和你們夫妻沒差多少歲,燕王娶回這麼一個小嬌妻,指不定以後怎麼疼呢。等以後她再生下兒子,那就了不得了,世子一時半會繼承不了王位,到時候她在燕王耳邊吹一吹枕邊風,難保燕王不會把王位留給幼子。”
高然握住韓氏的手:“姨娘,我懂得的。我早就和世子提點過這件事了,以後我會防著她的。”
其實宗族禮法對於繼承人傳承特別嚴,如今內閣提倡以德治國,以孝治鄉,皇室的傳承顯然也要嚴格合“德”。皇帝想把太子從庶長子換成寵愛的次子都不行,下面的王侯將相又如何能例外呢?更別說顧呈曜是嫡長子,禮法天然勝利者,除非顧呈曜無子早逝或者犯下殺人放火的大罪,不然次子想取而代之,太難了。
可惜高然和韓氏都視宗法於無物,不信宗人府也不信律法,真情實意地在討論如何籠絡男人,如何在內宅制勝,好讓燕王將王位傳給顧呈曜。
高然和韓氏討論了一會,韓氏拍了拍高然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這些手段隻能錦上添花,真正要緊的,是你趕快生一個兒子出來。隻要生下兒子,你的地位就穩了,夫家也會把你高看一眼。”
按道理新媳婦聽到這種話總會羞澀,可是高然對此卻沒什麼異樣,隻是點頭:“我明白。”
高然雖然殼子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但是實際年齡已經三十多,怎麼會介意這種話題。
韓氏見高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終於放了心。她就知道這個女兒從小就是省心的,韓氏喟嘆:“等你生下兒子,在夫家立穩跟腳,你弟弟有你這樣一個世子妃姐姐幫襯,日後一定好過很多。”
說白了,韓氏問了這麼多,這樣關心高然能不能保住世子妃之位,其中固然有為女兒著想的意思,可是更多的還是為了兒子。有一位生下燕王府嫡孫的姐姐,韓氏兒子在英國公府,在學堂,乃至日後在官場,才能得到最大的助益。
高然知道韓氏重男輕女,雖然疼她,但是總是把弟弟放在首位。高然對此並不在意,更不會埋怨韓氏偏心,雖然她是穿越女,但這是古代呀,高然覺得這沒問題。
林未晞少年時因為家裡更重視堂弟,她為此總是在讀書上用力,學得更好以比過堂弟,可是高然就不會,她欣然接受弟弟比自己更好,弟弟總是得到更好的東西。生長環境和天生性情不知誰塑造了誰,兩人性格全然不同,人生際遇也由此大不一樣。
人生百態,誰都是故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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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徽彥全權將婚事委託給壽康大長公主。壽康見燕王果真全然信任,她也就不客氣了,當真拿出娘家的款,各項禮節走的講究又講究。按理男方年齡比較大時,家族為了不耽誤子嗣,女方總會縮短備嫁時間,提早進門,而燕王的情況簡直是大齡中的翹楚。可是顧徽彥一聲不催,壽康就由著自己的心意,足足留了林未晞半年,拿足住了女方的架子才不緊不慢地舉辦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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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晞在公主府從盛夏住到初冬,屋外朔風呼嘯,百木蕭條,一轉眼,已經到了十一月。
林未晞一大清早就被叫起來,屋外早就站滿了女官,聽到林未晞起身後,她們排成兩列,手裡捧著託盤魚貫而入。宛星宛月換上了簇新的衣服,精神緊繃,嚴陣以待。
壽康公主府舉辦喜事,聯姻對象還是燕王,嚯,這可了不得了。從皇親國戚到朝廷砥柱,京城中說得上名字的人家早早就備了厚禮,各家夫人也蓄勢待發,在新燕王妃出嫁當日,有交情的來燕王妃閨房送嫁,沒交情的去前面和壽康公主逗趣,臉面再硬一點的,早早便去燕王府坐席了。
有著壽康公主和燕王兩重宗室背景,一大早林未晞的閨房就擠滿了各路王妃、公主、郡主,剩下的夫人小姐也全是常年行走禁庭,在太後面前甚有臉面的紅人。壽康大長公主親自請來的全福夫人拿了細線,口裡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熟練地給林未晞開臉。臉上的汗毛被線絞斷傳來細微綿密的疼痛,林未晞忍著一言不發,由著全福夫人舉行這一樁象徵著從閨秀到婦人的成人儀式。
林未晞皮膚白皙,絞了汗毛後臉頰越發像是剛剝了皮的雞蛋一樣,細膩水靈,吹彈可破。全福夫人看著林未晞,忍不住嘆道:“我給許多新嫁娘梳過頭,還是第一次見林姑娘這樣標致的美人,無論是眉眼還是皮膚,就是趴在跟前看,也挑不出一點不如意來。”
林未晞對此僅是輕輕一笑,新婚當日要說吉利話,便是五分顏色也會被周圍人吹成十分,林未晞之前就嫁過一次,她心裡明白。全福夫人見林未晞不怎麼相信的模樣,連連扼腕。她誠然一張嘴舌燦蓮花,把新娘一家人哄得合不攏嘴,可是這次她的話全是發自真心。
隨著時間過去,林未晞閨房裡的人越來越多,大家笑語如珠,一派歡騰,竟然比林未晞前世出嫁還有熱鬧些。
林未晞僅是詫異了片刻就想明白了,她前世雖是公府嫡女,但是京城裡不缺一個國公,若不是她的夫婿是燕王獨子,恐怕她的婚禮也撐不起那樣的排場。然而前世即便再隆重,高熙和顧呈曜都是兩個晚輩,輩分的差距不可逾越,同為第三輩的年輕人能前來湊熱鬧,可是第二輩甚至第一輩的大人物就不好來了。但是這次不一樣,這是燕王的大婚,又有壽康大長公主操持婚宴,權勢上有燕王,輩分上有大長公主,這樣一來橫掃全京,沸沸揚揚,也全然可以理解。
林未晞就在滿堂歡笑和吉利話中畫上了濃麗的新娘妝,女眷們正在打趣,突然外面傳來爆竹聲。眾人往外看了一眼,立刻笑道:“估計是迎親的隊伍來了,燕王親迎,這場面難得一見,萬不能讓他輕易進了門!”
新婚三天無大小,能捉弄燕王的機會可不多。但是即使如此,守門的人也不過是笑著在言語上捉弄一二,並不敢真的對顧徽彥做什麼。更何況,今日儐相都是一品大員,隨著燕王前來迎親的是鐵甲精兵,這群軍士齊刷刷往門口一站,即便紅色喜服也遮不住那股肅殺威武。守門的人被這麼多人盯著,腿都要軟了,還哪敢捉弄?
所以很快,顧徽彥的隊伍就到達正堂。女眷們聽到下人傳話燕王已經到了,俱都花容失色,一邊驚呼著“怎麼這麼快”,一邊手忙腳亂地給林未晞找蓋頭,拿蘋果。因為蘋果小巧,不知被誰特意收攏起來,臨出門時竟然找不到了,為了找這個象徵著吉祥平安的果子還折騰出不少亂子。
林未晞明明是經歷過一次婚禮的人,因為蘋果這樁插曲,她也慌亂起來。她像提線木偶一樣被人牽著走,漸漸的,外面的動靜變得肅穆,空氣似乎也不一樣了。林未晞的心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視野裡一片通紅,可是她知道,燕王就在前面。
林未晞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她現在的每一步都在向顧徽彥靠近。林未晞的腿腳僵硬起來,她幾乎疑心會被自己絆倒。這個時候林未晞無比慶幸她的臉上蓋了紅綢,沒有人能看到她的神情,要不然她就要出大醜了。
好在每個新娘子出閣時都會緊張,旁邊的人注意到林未晞的僵硬也隻是調侃一笑。喜娘扶著林未晞在正堂裡拜別高堂。林未晞的父母都已去世,她衝著林勇和林母烏黑的牌位深深跪下叩首,心裡突然湧上無盡的激動和淚意。這一刻林未晞終於產生些許真實感,她真的要辭別雙親,嫁作他人婦了。此後她要和另一個人共度餘生,彼此榮辱與共,休戚相關,這個人也會取代父母親人,成為她最親近的人。
而這個人,是燕王顧徽彥。林未晞之前從沒想過能嫁給燕王,她連這樣想一想都是在放肆。無論從壽康大長公主的角度還是世子妃的角度,燕王都是她不折不扣的長輩。
可是如今,顧徽彥就站在她的身邊,陪著她一起叩別林家父母。顧徽彥的氣場向來明顯,這一刻他站在林未晞身邊,即便一言不發,也足夠震懾到人心尖裡去。林未晞明明什麼也看不到,可是她卻能明顯感覺到身邊這個人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呼一吸。
從此結發為夫妻,舉案相齊眉。林未晞在心中輕輕喚了聲娘,她如今姓林,沒有資格再去拜衛氏,可是林未晞還是想讓娘親知道,她嫁人了。願衛氏在天之靈能就此安心,這一次,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一身華服的新人辭別的不是雙親,而是牌位,這一幕讓許多人眼眶都一酸。隨後喜娘,或者說顧徽彥帶著人走到壽康大長公主面前,給壽康行禮。壽康認了林未晞做幹孫女,壽康沒有兒子人盡皆知,可是大長公主願意,就是要認孫女,誰管得著?壽康是顧徽彥的姑姑,同時還是林未晞的幹祖母,代表林未晞的長輩受新人一拜,實在理所應當。
壽康大長公主換上了公主品級大服,端坐在高椅上。她看著堂下的兩個人,眼眶抑制不住的一酸。
顧徽彥難得穿暖色的衣服,大紅的喜服衝淡了他身周的冷淡肅殺,他俊美的眉眼反而凸顯出來。而親王的喜服也是有規制的,肩膀和袖口的日月蟠龍一壓,立刻又將他和毛頭小子區別開來。威儀華章,高山巖骨,無形的威壓撲面而來。
顧徽彥將威嚴與親和維持地恰到好處,不至於讓人望而生畏,但是也不會給人造次的餘地。隻不過今日的場合是自己大婚,顧徽彥刻意放松了身周的氣場,畢竟若在喜堂上嚇到了新婦的娘家人,那就太失禮了。顧徽彥刻意收斂之下,林未晞的存在感就強了許多。雖然看不到新娘的面容,可是她身形纖纖,舉止端莊,走路時蓋頭上的流蘇連晃都不晃,這樣兩個人並肩站在堂前,任誰都要贊一聲天作之合,般配至極。
大喜的日子,壽康大長公主忍住眼角的淚意,莊重地囑咐兩位新人。之前高熙出嫁時雖也煊赫體面,可是畢竟不是從公主府出嫁,壽康大長公主怎麼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多年的遺憾竟然圓滿了。
長輩訓誡新人之後,親迎在娘家的環節就完全結束了。禮官高喝著“吉時到”,滿院子人影就這樣像朵紅雲般,朝大門處湧去。
林未晞在喜娘的扶持下坐上花轎,一聲高喝,她的驕子騰空而起。林未晞不由攥緊了手心的蘋果,時隔一年,她這就要用另一種身份,重回燕王府了。
此後,她與曾經的夫婿再無瓜葛,她是燕王妃,也是顧呈曜之母。
第30章 大婚
燕王大婚的消息震驚朝野, 這一天萬人空巷, 京城中大半的百姓都擠在路邊圍觀燕王的迎親隊伍。
精兵迎親, 鐵甲開道,這份娶親的排場絕對是獨一份了。圍觀之人對燕王的權勢和兵權津津樂道, 他們天南海北地胡侃了半天,突然發現, 這位新燕王妃的嫁妝隊伍怎麼還沒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