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徽彥在黃昏時分帶著人回來,早在半路便有親信向他稟報今日院子裡的動向。顧徽彥聽到林未晞指點江山,大展身手,輕輕笑了笑。
這樣也好,腦子聰慧,脾氣剛直,以後她無論嫁給誰,顧徽彥都不必擔心她被人謀財害命。林勇畢竟為救顧徽彥而死,隻要力所能及,顧徽彥也想讓林勇的唯一血脈一輩子無災無憂,一生和美。
林未晞聽說燕王回來了,她糾結了半天,還是帶著宛月去向顧徽彥請安。
無論從前世的角度還是林勇的角度,顧徽彥都是林未晞不折不扣的長輩。她身為晚輩理應去向燕王請安,順勢檢討昨日的錯處,燕王看在長輩的面子上,應該不會為難她一個無知小輩。
這次林未晞剛剛走進書房,門口的守衛見了,沒有通報便放她進去。顧徽彥對林未晞的到來並不意外,他似乎在忙公務,隨手指向一個梨木圈椅,說道:“你先坐著等一會。”
林未晞乖巧坐下,她即便在英國公面前也是不服氣的性子,別指望她能順從地聽訓,可是面對顧徽彥,林未晞不知怎麼了,一點脾氣都沒有。
顧徽彥微垂著眼看信,林未晞見顧徽彥看的認真,她心生好奇,等顧徽彥合上信件時,她忍不住問:“燕王殿下,這是誰的信件,您看的這樣認真?”
顧徽彥手上的動作停住,看了林未晞一眼,心中生出些許興味:“你怎麼知道我看的認真?”
“這還不簡單,我上次來時,您看信動作很快,可是這封信花費時間幾乎是上次的兩倍。”
顧徽彥輕輕露出一個笑,眼中帶上贊許之色:“你觀察倒敏銳。”僅是來了第二次,就能發現這種細微的差別。顧明達這些老臣當然也能摸索出來,可是對比林未晞的年齡、閱歷,這就難能可貴了。
突然被燕王誇贊,林未晞受寵若驚。顧徽彥也很隨和地回答了林未晞剛才的問題:“是張江陵。”
林未晞想了一下,愕然:“是張首輔?”
張孝濂祖籍江陵,所以又稱張江陵,這在官場中不是秘密,可是,對於林未晞呢?
顧徽彥臉色一點異色都沒有,他把東西放在一邊,仿佛一個再隨和不過的叔伯長輩,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子侄:“是他。”
林未晞被嚇住了,她瞪大眼睛掃了眼被顧徽彥隨意折起來的信,都有些誠惶誠恐:“燕王殿下,我隻是隨口一說,不敢打擾您忙正事,您還是先回首輔的信吧。”
“急什麼。”顧徽彥神態隨意,聞名天下的首輔,在他口中仿佛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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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晞發現自己竟然耽誤了首輔的親筆書信,頓時連坐都坐不穩了。她也是這時才驚覺,顧徽彥身為三位輔政大臣之一,還有擁有兵權、最受信任的那一位,從前隻是覺得這些頭銜聽著響亮,現在她才直觀感受到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在林未晞眼裡遙遠的如同布景板一樣的人物,對顧徽彥而已,不過一個時常來往書信的同僚罷了。
林未晞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顧徽彥見她有點被嚇住了,於是轉移了話題,主動說起:“聽說今日周茂成採辦,你立功不小?”
“不敢當,不過逞些口舌之能罷了。”談起這種話題,林未晞果然放松許多,“燕王殿下,您要動身啟程了嗎?”
“差不多。本來這個宅子是給你買的,打算等安置好你的終身大事後,我再回京城。不過既然你不願意,那也沒必要等了。”
林未晞輕輕哦了一聲,她略有些心虛,低下頭對顧徽彥說:“謝王爺。”
“沒什麼,本就是我思慮不全。即便我給你留下再多防身之物,但是這裡離京城太遠,我終究有鞭長莫及的時候,此地縣令能安分一時,時間長了,以後恐怕還會為難你。你一個孤弱女子沒法和官府抗衡,與其讓你始終擔心受怕,不如將你放到我看得著的地方。”
林未晞本來一心感激,燕王真是個好人啊。可是聽到後面她漸漸覺得不對味:“燕王,您這是什麼意思?”
“周茂成沒有將那些螺黛轉交給你嗎?路上顛簸,趁現在準備周全,路上才能安心。”
林未晞已經吃驚地瞪大了眼,檀口也微微張開:“您莫非打算帶我一起上京?”
顧徽彥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語氣理所應當:“這是自然。你現在身有父孝,不想嫁人便不必急,你盡可以放心在燕王府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燕王府還不至於吝嗇這點花銷。”
作者有話要說:
重回京城,林未晞要回到她的戰場啦。
第9章 歸來
你盡可以放心在燕王府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
這句話仿佛還在林未晞耳邊縈繞,她愣怔當場,等回過神後,矢口道:“不行。”
顧徽彥神情不變,眼神深處卻隱藏著莫可名狀的探究:“為什麼?”
這讓林未晞怎麼說,她難道說你的兒子其實是我前世的丈夫,而你的即將入門的兒媳是她的庶妹?林未晞已經被那兩個人整得夠嗆了,現在她還換一個身份重新回去?
林未晞想都不想就要拒絕:“燕王,這不合適。我和燕王府無親無故,我白白住在王府,這成什麼樣子?而且您的新兒媳很快就要入門,我一個外人住過去,豈不是讓她介懷?”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眼神平靜,淡淡一笑:“你安心住下就是。我說可以就是可以,若有人多嘴,不拘是誰,你來告訴我便是。”
這個“不拘是誰”聽到林未晞背後徒生寒意,燕王這是暗指高然吧?也對,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寄住別府確實平添許多麻煩,女主人不痛快情有可原,林未晞也做過兒媳,她明白其中的門道。可是如果說話的人是燕王,那他說可以就是可以,有麻煩也得忍著。
林未晞突然生出感慨,仿佛前幾天她還在辛苦操持燕王府家務,人前風光人後辛苦,打碎銀牙和血吞,可是才是一轉眼的功夫,她竟然便從操心的人,變成那個有特權的人了。
世事真是奇妙,而這一切的根源,不過是眼前這個人的一句話罷了。
林未晞感嘆了一會,最終還是搖頭:“燕王殿下,您的好心我心領了。可是我隻想過平靜的生活,無病無災度過這一生便罷了,燕王府門第太高,我去不合。”
“你去不合?我怎麼覺得你是不想去呢?”
林未晞猛不丁感到難言的壓力,這就是燕王,和他說話時絲毫不見燕王的架子,淺笑晏晏,仿佛踩在淺水灘上,讓人如沐春風心曠神怡,可是等你驚覺的時候便發現早已被深海包裹,表面平靜如昔,但是蓄勢待發,時刻能掀起萬丈驚濤。林未晞如今就是那個被水淹沒的人,而且是又一次。
林未晞暗暗罵自己是豬腦子,昨天才栽了一次,今天怎麼又被抓住破綻。她擺出一種鄉下小姑娘抗拒去高門大戶寄住的情態,故意蠻橫道:“我十歲生病時去過京城,京城裡車多人也多,街上隨便一個人穿的比村長家還有體面,可是那時我病得都要死了,路上那麼多人,沒一個停下來詢問,甚至還趕我和我爹爹走。我不喜歡那個地方。而且,您是燕王,別看您現在和我好聲好氣說話,可是一回到您的王府肯定不是這樣。我連在我姑姑家都住不好,更別說去王府。”
顧徽彥倒忽略了小姑娘纖弱敏感的情緒,他收斂了氣勢,盡量溫和地說:“別怕,我帶你回去,你十歲時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而且王府裡人少,我隻有一子,他雖然不懂事,但是還不至於為難你。到京城後你隻管住下,如果你不喜歡別人打擾,那我給你在王府裡找一個單獨的院子,人手安排都你自己說了算。至於衣食花銷更不必擔憂,你的花用一概走我的私賬,想用什麼隨便吩咐,不會有人來指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