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拉著我的手臂,輕輕往外拽,我看到停在原地的沈皎皎,不情願地拉上她。
出了校長辦公室後,我快速甩開父親的手:「我還要上晚自習。」
「上晚自習?」陳昌海厲聲呵斥,「你跟我回家談談。」
「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陳一禾!你越來越放蕩了,你知道今天我要是不來,你會被送進少管所嗎?還敢帶管制刀具來學校?」
「去就去唄。」
他一時氣結,嘆了口氣,語氣軟了幾分:「瑤瑤,我們先回家,爸爸很久沒見你了。」
你還知道啊?
我指著沈皎皎:「她和我一起回去。」
14
「瑤瑤,我會和你們校長打招呼,你明天直接收拾東西回實驗班。」
我聽到這話,怒意直湧:「用你打招呼?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他的眼神在我和沈皎皎之間遊離:「年輕人,魯莽至極。」
「你以為這是什麼宣示主權的遊戲嗎?還是想向我展示你有多能耐?陳一禾,我告訴你,沒用!」
「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的,你的做法幼稚又好笑,如果我不是你的爸爸,這種高中生無聊的把戲我都懶得多看一眼。」
「你看看你的成績,離皎皎已經差了一大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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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想給你媽媽看你有多出息,可以,這書你也別讀了,早點收拾進社會看看去。」
我沉默著,用力揪著手指,手掌心不住沁出汗,卻被人握住手,大拇指安撫似的撫摸我。
「沈叔叔,瑤瑤她這次考試已經考回實驗班了,完全靠她自己。」
沈皎皎的聲音在我耳邊愈發模糊,隨之而起的是母親的呢喃。
僅僅隻是因為害怕而遠離更好的環境,媽媽、媽媽會對我失望的吧?
我很早就爬上了床,眼中空滯,茫茫然想著以後。
十一點,沈皎皎推門進來送牛奶。
她喚了我名字幾聲,我沒有搭理。
在我以為她已經走了之後,忍不住低聲啜泣,倒也沒什麼好遮掩的,無非是,悲我自己。
然後我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瑤瑤啊!」
沈皎皎還沒走,我霎時間湧上來的羞恥掩過悲傷,急忙用手捂住臉。
卻有一雙手輕輕柔柔地撥弄我的頭發,她,不但沒走,還爬上我的床。
我一點也不想自己這副狼狽模樣讓人看見,想要故作強硬地說幾句話,可是方才的情緒還沒褪幹淨,這聲音裡居然帶了點哭腔:「沈皎皎,我真的很討厭你。」
她平靜地回復我:「我知道呢。」
我頓了頓,清了清喉嚨,終於發出正常的聲音:「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不想。」
我下意識追問:「為什麼?」
「你討厭我的話,就是我不好,沒什麼別的理由。」
我把被子往上拉,蓋住腦袋,瓮聲瓮氣:「你沒有不好。」
她好像沒聽清,掀起被子一角,問我:「什麼?」
我趁著這會兒時間,揩了揩眼淚,頭鑽出來:「我說,明天我要回實驗班了。」
她輕笑一聲:「好。」
15
在我第二天回到十二班收拾東西的時候,發覺賀明耀渾身上下的怨氣比女鬼還重。
出於對相處即將滿兩年同桌的人道主義關懷,我很友好地問候了他。
他一雙眼皮發腫:「今天對我而言是一個難忘的日子,以後的每一年我都要紀念這一天。」
我整理試卷的時候抽空問了句:「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在這悲痛的一天,不但我親愛的同桌要走了,我的女神也離我而去了。」
「誰?沈皎皎?」
他哭喪著臉:「她把我刪了,說是快要高三了,得用心學習。」
我的臉部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那你也好好學習吧。」
我拉好書包拉鏈,手上再抱著一沓試卷,準備就此告別這個待了兩年的教室。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抱起桌子上壘得高高的習題冊:「走吧,送你一程。」
我眼睛一彎:「多謝了。」
「難得啊!」他抱著書和我一起上樓,「從你嘴裡聽到好話真叫人受寵若驚。」
「我就當你在誇我好了。」
到了五樓,我推門而入,陣陣掌聲響起。
「歡迎陳一禾同學!」
賀明耀笑得比我開心,在我耳邊低聲:「氣氛不錯,我還擔心你這性子在這兒吃虧呢。」
我嗆他:「擔心你自己吧。」
氣氛的轉折總是突如其來的,我旁邊的空課桌被一腳踹倒,壓過了其他聲音。
我靜靜地看著始作俑者。
唐青霄聳了聳肩:「不好意思,不小心伸了個腿。」
「哐當」一聲,賀明耀很不客氣地往桌子上補了一腳:「不小心那你他媽扶起來啊!」
沈皎皎起身,接過賀明耀手中的書,道謝後把書搬回到她的座位旁。
她的聲音不冷不熱:「唐青霄,記得把桌子扶起來。」
我轉向賀明耀:「謝謝你了,你先回去吧。」
他倒還有幾分戀戀不舍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看見沈皎皎的緣故。
至此,我又變成沈皎皎的同桌,真是有幾分因緣際會的感覺。
「好久不見,小陳同桌。」
我拿試卷擋住臉,看向另一邊的何棠心,拉了拉沈皎皎的衣袖:
「你覺得,她怎麼樣?」
「努力,上進,堅韌,清醒。」
我有點好奇:「這麼高的評價?」
她笑而不語。
「那唐青霄呢?」
她有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還指望我對他有什麼好評價?」
我搖搖頭,心情愉快地攤開書。
16
校運會即將開始的那幾天,班級氣氛異常活躍。
我發覺何棠心和沈皎皎的關系似乎十分不錯。
我看著在我左邊寫題解的沈皎皎,用筆頭敲了敲試卷:「她為什麼問你題目而不問唐青霄呢?」
她糾結了一會兒,歉意地笑:「這個嘛,我得以後告訴你。」
我看著她走向何棠心的位置,不由皺眉。
下一節是體育課,我索性直接下樓了。
我也有個三千米的項目,不過由於班級號還沒改回來,仍然是代表十二班。
眾所周知,高中體育課的老師向來是不知其人的,基本算作是自由活動課。
我在操場上隨便跑了幾圈後,實在也沒什麼事,準備回教室去。
在臨近門口時看見教室裡隻有沈皎皎一人,她坐在何棠心的位置上,低頭搗鼓些什麼。
我心下一沉,愈發煩躁。
又下樓了。
這回在一樓梯口撞到唐青霄,他伸了條腿,蹬在牆上,攔住我的去路。
我漠然地看著他。
唐青霄卻極其突兀地把臉湊過來,離我很近,還想再近一點的時候,我用手推開他。
他縮回腿,聳聳肩:「沒事,你走吧。」
我嫌惡地瞥了他一眼:「神經病。」
再往外拐,就是張大紅榜單了,上邊貼的都是各個科目的學生優秀答題。
我一眼認出沈皎皎的字跡,端正有方。
她上榜的是一張語文答題卡,緊跟著在下邊的是唐青霄的數學。
好醜的字。
我記得男主不是優秀到沒有短板嗎?這怎麼一抓一個準?
快速掃視到最後一題,大片大片的敘述。
寫的和標答一樣,但是這道題,我在課下研究了很長時間,如果不是事先猜出答案的區間,是幾乎無法在有效時間內完成的。
這麼說來,唐青霄,還真是有幾分本事呢。
回到教室後,裡邊亂糟糟的,七嘴八舌的議論聲。
人群的中央是何棠心,她焦急地翻著課桌。
她的手機被摔碎了,做的錯題本全部不見了,還有試卷被撕成了碎片。
我心中登時湧起一股極其不好的感覺,不敢去看還在安慰女主的沈皎皎。
一直到她回來,我還是恍恍惚惚的。
她很平靜地和我說,唐青霄送了一部手機給何棠心。
我盡量也如往常一樣回應她:「嗯。」
17
運動會辦得相當草率。
各個年級隻允許參加一部分比賽,沒到比賽時間的繼續在教室自習。
直到長跑開始,我們年級的人才陸陸續續下樓。
我的身體素質一向很好,平時也常跑步,所以上場十分輕松。
前面幾圈一直是勻速,呼吸的節奏保持良好。
到了最後兩圈,我逐漸加速。
有些同學是被硬生生頂著上來的,跑不動的索性直接步行了。
能被我餘光看到的人,隻剩下何棠心了。
她臉色潮紅,看得出是靠著一股極強的毅力支撐。
不知為何。
她身上開始冒出一道金光,周圍人好像沒什麼反應,我不確定是不是隻有我能看得到。
總之,有點過分荒唐。
服了,這是什麼女主特效,閃到我的眼了。
我閉著眼睛衝過終點。
金光消失,何棠心向前一撲,幾乎栽倒在地。
我伸出右手,託住她的腰。
好像……拿到第一了。
人群紛紛圍上來。
唐青霄拿了冰塊來,倒是還好心地分我一塊。
沈皎皎替我擦去臉上的汗,拉著我走到休息區。
她晃了晃手上的零食:「要不要巧克力?」
我搖頭,指著自己緋紅的臉龐:「熱了,想喝點冰的果茶。」
「好,我去買。」
她脫下外套放在我身邊,一路小跑就去了。
我背靠在椅子上,開始努力思索著印象裡的運動會長跑第一名是誰來著。
是何棠心嗎?
不對,不對,我記得,她似乎還因為受傷休學了將近半個學期呢。約莫是,高三開學幾個月後才回學校。
什麼時候受傷的來著?
我拼命思索,實在是想不起來,倒是愈發地口渴。
抬腕,看了一眼表,二十多分鍾過去,沈皎皎還沒回來。
我盯著衣服裡塞著的她剛剛喝過的一瓶礦泉水猶豫不決。
怕什麼,小時候不也是同吃同喝嘛,我勸慰自己。
喝了一口後,腦子果然清醒許多。
我想起來了,就是在運動會結束後。
何棠心會去行政樓給老師送文件,在樓上被人推下去,傷到腦袋,然後昏迷不醒三個月。
我握著水瓶的手顫動不已,心髒急劇跳動,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恐懼瞬間佔據心間。
推她的那個人,是沈皎皎,也正是在此之後,惡毒女配的獠牙畢露。
她會成為眾矢之的。
不行,絕對不行。
又看了一眼表,三十五分鍾了,沈皎皎還沒回來,就算是去校外買,最多也就二十多分鍾的時間。
快五點,操場上人還有很多,我丟下衣服,用盡力氣一路狂奔到行政樓。
沈皎皎,我真的求你了。
我不住祈禱,千萬、千萬不要去做這種事。
幾乎沒有喘息時間,我一口氣衝到頂樓後才敢停下歇息一會兒。
什麼人也沒有。
我馬不停蹄地下樓,焦急地搜尋一切可疑的天臺處。
還是沒人。
一直到二樓,我的心稍稍安定一點。
不期而至,迎面撞上一個人,我嗅到少女清芬的發香,是縈繞在我身邊數十年的馥鬱。
沈皎皎身上髒兮兮的,手上還拿著一杯果茶,疑惑地看著我:「你是在找我嗎?瑤瑤。」
我衝上去,用力抱緊她。
她不明所以,還是回應了我的擁抱。
好一會兒,我才松開。
她把飲料遞給我,頗為擔憂:「現在可以告訴我,怎麼了嗎?」
「沒事、沒事。」
我又忍不住上前擁住她:「沈皎皎,真是太好了。」
18
何棠心還是從樓上摔下來了,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嚴重,這次是在原本腿傷的基礎上再添新傷。
恰巧臨近暑假,也有些時間休養。
沈皎皎問我要不要一起去醫院看望她,我當然是答應了。
躺在病床上的何棠心看著有幾分憔悴,她手上還拿著生物課本。
我們兩人進房間時她立刻便放下書本了,勉力笑了一笑。
沈皎皎遞過去一個塑料袋:「路上買的一點吃的。」
「謝謝。」
我其實和她不大熟悉,於是隻靜悄悄站在一旁。
「醫藥費是唐青霄出的?」
聽到沈皎皎問出這句話時,我的耳朵不自覺豎起。
何棠心很是理所當然地點頭,臉上表情淡漠得如同家常便飯:「這間病房也是他託關系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