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釵笑》, 本章共3492字, 更新于: 2025-02-05 09:49:31

李恆忠提著拂塵,低眉順眼地回道:


「……先拿鞭子纏住脖子,拉回去,撞在早就支起的矛上,刺穿肩胛骨……若是跑不動了,連心髒一塊挖出來。」


我聽得心肝發顫,「怎……怎麼會有如此可怕的法子?」


李恆忠目光幽深,意味深長道:


「小娘娘,此事,就要問你父親了。都是戰場上殺敵用的招式……誰知道怎會用到陛下身上。」


難怪沈席玉不肯告訴我。


當年他差一點,就沒命了。


我魂不守舍地走出院子,想找父親問問。


父親是太尉,掌管舊都兵馬布防,他的屬下上過戰場。


當真是他背著我,對沈席玉做了那種事?


途徑柴房,劉叔正一邊殺雞,一邊跟旁人闲聊。


「想當年,咱們戰場上,都是這麼宰人的。我教你們,像這樣,先纏住,一拉,撞在刀上。」


雞撲稜著,雞毛亂飛,下一刻,血飚濺出來。


劉叔手法熟練地拽著雞脖子一劃,瞬間開膛破腹,他摘下雞心,扔進水盆,鮮紅的血刺痛了我的眼。


沈席玉的疤突然闖入腦海……


當年,他也是這樣嗎?命被別人捏在手裡,像這隻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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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說不疼,可這與凌遲有何區別?


劉叔還在繼續:「這種法子,一時半刻死不了,除非血流幹了。戰場上,誰有功夫砍頭啊,動不了就行……」


一種惡心突然湧至心頭,伴隨而來的是心疼。


我幹嘔不止,伏在樹下,用帕子捂住嘴。


待得惡心勁兒過去,我緩緩起身。


突然,下腹一抽,隱痛自小腹,逐漸蔓延全身,我冒出冷汗,眼前發黑。


滴答。


血抵在青石磚上,撞出鮮豔血花。


我捂著肚子,臉色慘白地跪倒在地,不明白為何會如此。


劉叔聽見動靜,扔下手裡的刀衝過來,「小姐!你怎麼了?快來人!出血了……」


10.(第三人稱視角)


沈席玉接到消息時,孩子已經沒了。


他瘋了似的往門裡衝,看見宋妧靜靜地躺在床上,閉著眼,毫無血色。


沈席玉撞開眾人,慢慢蹲在床前。


他的妧妧……


他的孩子……


到底是怎麼了?才離開不過半日,這麼就成了這樣?


郎中抹了把頭上的汗,不經意間拿起手帕一嗅,神色大變,


「哪來的東西,速速拿開!難怪孩子沒了!你們怎能如此不小心?」


郎中的話猶如兜頭潑下的一盆冷水。


沈席玉腦子嗡的一炸,那是他帶在身邊的帕子,昨日為妧妧擦汗,便留在她手裡了。


明明是新帕子,唯一可能,便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子低下動了手腳。


他一向小心,甚至對宮裡所有人隱瞞了行蹤,隻有李恆忠知道。


到底是誰……


遠處,劉叔自責道:「你說我非得講那玩意幹什麼呢!哪個姑娘聽見殺人不害怕……都怪李公公,他不提這茬,我會想起講這個?」


沈席玉緩緩閉眼,心沉入谷底。


不需多問了。


當年他救下李恆忠,把他留在身邊,培養至今。


他跟了自己四個年頭,出生入死,沈席玉誰都不信,卻信他。


殊不知,他身邊隱藏最深的棋子,便是李恆忠。


「陛下,妧妧他是我的命,為了她安穩活著,有些事,需得跟您談談。」


宋太尉坐在門前,抽完一管子煙,邁著滄桑的步伐去了書房。


沈席玉陪了宋妧一會兒,突然冷著臉起身,像做了什麼決定。


待到談完,日頭已然偏西。


沈席玉在廊下站了半晌,閉眼,日光打在身上,感受不到一點暖。


失去孩子的痛無比清晰地傳來。


明明未雨綢繆了許多,眼看就要將燕月一黨連根拔除,不曾想叫燕月狗急跳牆,害了妧妧。


喉頭一甜,他嘔出一口血,慢慢彎下身子,撐著廊柱深深喘息著。


心髒揪成一塊,生疼。


少頃,他一拳捶在柱子上,起身向門外走去。


 


坤寧宮內,檀香嫋嫋。


自新皇登基以來,這裡是最清淨的地方。


就連皇帝都不來。


燕月閉目坐在軟椅內,撵著一串菩提。


菩提起先是白的,但如今變得白裡透紅,包了漿,可見已經跟了燕月不少年月。


從她殺第一個人開始,染過無數人的血,包括……她痴愚的父親。


殿外傳來腳步聲,燕月緩緩睜開眼。


就見李恆忠匆匆歸來,「主子,宋氏的孩子,沒了。」


「沈席玉忙於傷心,便是咱們的機會。」


雙方爭鬥越演越烈,撕破臉是早晚的事。


她眼眸閃過一抹厲光,淺淺笑開。


若非她是個女兒身,哪裡還用得著沈席玉。


她自認不比任何人差,可世道不公,瞧不起女人。


燕王的舊黨看不上她,日日勸她給沈席玉生育子嗣。


她偏不。


「主子,奴才怕陛下……」


燕月冷笑一聲,「怕他作甚。那藥你可按照吩咐下在他飲食裡?」


李恆忠點頭。


「他的身子一日差過一日,等他油盡燈枯,便是我手裡的一隻傀儡。」燕月提起菩提,對著天光細細端詳,「很快,我就能——」


砰!


大門轟然倒塌。


強烈的天光刺的燕月眯起眼。


尚未看清,下頭便傳來李恆忠悽厲的慘叫,隻是一下,便了無生息。


燕月側頭,隻見李恆忠的屍體就倒在腳下,身首分離。


沈席玉提著劍,白衣染血,雙眸猩紅,如地獄來索命的惡鬼。


她臉色一冷,「沈席玉,你這是做什——」


話未說完,就被沈席玉狠狠扼住了脖子,掐得氣都上不來。


燕月的臉色因窒息迅速染上一層灰。


她心頭騰起極大的恐懼,沈席玉動了殺心,他要殺了自己!


這個瘋子!


沈席玉一腳蹬在椅子上,靠近,字字清晰,聲音冷冽,「毒婦,還我孩子命來。」


他眼底是一抔看不見的黑,無一絲情緒波動。


燕月隻在戰場上見過沈席玉,就像個殺神,不死不休。


她一定要想法子救自己一命。


燕月死命地拍打著沈席玉的手腕,用僅有的氣音擠出幾個字:「小姐、嫌你髒——」


沈席玉乍聽到這幾個字,倏然松了手,一劍插進燕月的肩膀,「你再說一遍。」


燕月捂著脖子,劇烈咳嗽,伏在椅子上,氣若遊絲地盯著沈席玉,露出一抹癲狂的笑。


「小姐嫌你髒,所以你碰過的東西,她都不要了。」她怪聲怪氣地開口,粗嘎的嗓音仿佛將沈席玉的耳膜割破。


沈席玉將劍插深了些,問:「你為什麼知道……」


燕月猛得摔碎虎符,在周圍不斷增加的守備軍中,咧開嘴笑了。


「因為我就是那個侍女啊……」


沈席玉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在王都郊外追你的,拿鞭子纏你的,用矛刺你的,都是你的屬下,是你日後委以重任的燕王舊部。」燕月笑的得意,「先騙你,再拉攏你;先殺你,再救你。投靠仇人的滋味,如何啊?」


沈席玉轉了轉手腕,劍便剜著燕月的肉,血汩汩流出。


燕月曉得他動了怒,亦知道沈席玉心狠手辣,兩軍對壘,她贏不過他。


可是如今四周都是她的人,沈席玉終會變成她腳下的一條狗。


燕月無視軀體的疼痛,故作輕松道:「太尉府掌各個州郡城防布局,全府上下固若金湯。隻有你,能幫我打開突破口。」


她笑出聲來,「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沈席玉,我真慶幸,你是個大情種。耍點手段,就能讓你背叛個徹徹底底。」


這些話,無異於往沈席玉心口上捅刀子。


他承認,南徵北討多年,是因為太尉府有天底下最全的沙盤圖。


他耳濡目染,知己知彼,一坐上燕王之位,便勢如破竹。


原來,他不過是燕月一早就相中的工具。


「沈席玉,別怨我。」燕月勾勾手,便有人將刀架在了沈席玉的脖子上,「你壞事做盡,那孩子的命,是替你祭天呢,再過不久,宋氏,也會一起下去陪你。」


沈席玉被帶走了,走的時候深深看了她一眼,叫燕月無端生出一絲恐懼。


說心裡不慌是假的,可她不後悔。


燕月咬住布巾,猛得拔出沈席玉的劍,疼出一腦門子汗。


國不可一日無主,她不敢殺沈席玉,軟禁便成了權宜之計。


李恆忠死了,會有王恆忠,孫恆忠……


隻要毒藥源源不斷地送進去,沈席玉早晚會成為廢人。


11


在閨閣中養了足足一個月,我病好了大半。


如今,沈席玉消失了。


孩子也走了。


我一滴淚沒掉,終日坐在門前,看著街上人來人往,一言不發。


我沒有追問沈席玉去了哪裡,家裡也沒有人提起他。


一切仿佛重新回到了我沒出嫁的時候。


隻是往來的百姓喜歡對著我指指點點,我的名聲,反倒不如巷子裡的寡婦。


父親每每提著大煙鬥,一個個驅趕。


他們就罵罵咧咧地跑遠,「怕人罵,就別出門啊!」


父親反罵回去:「我閨女願意去哪去哪,她就是坐你家門前,你也得給我憋著!」


「不講理!不講理!」


那日午後,我去找了父親。


「當年,您怎麼把沈席玉趕走的?」


父親一臉不屑,「還能怎麼趕?打暈拖走的。就扔到王都外頭的土坡,家僕便回來了。」


我將李恆忠告訴我的事和盤託出。


父親緊緊皺著眉頭,「怪不得沈席玉恨宋家恨得牙痒痒,原來有人從中作梗。」


「父親,我要進宮。」


「不行。倘若真如你所說,燕月是罪魁禍首,你如何鬥得過她?」


我騰得站起來,壓住心底的瘋狂恨意,「那就讓我的孩子枉死嗎?」


「沈席玉被軟禁,誰能護得住你?」


父親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失言,猛得剎住嘴。


「什麼意思?沈席玉怎麼了?」


父親擺擺手,不欲多言,「妧妧,天冷了,以後少出門。這事,不許再想。」


從那天起,他變得很忙,頭發也染了霜似的,白得飛快。


他說,家裡就我一個閨女,我就是他和母親的命,他拼死也要護我周全。


可我不想龜縮在別人身後,當一個累贅了。


我將自己關在房裡,一連就是數日。


第一場雪的時候,王都又亂了。


火光衝天而起,從南到北,一直燃進宮城。


我站在冰天雪地裡,眼睜睜看著宮城上方的焰火盤旋。


響箭升了八次,從不同的位置飛起,在夜空中炸開。


我聽不見兵戈聲,卻能聞見隱隱的血腥氣。


父親不見了,太尉府被父親的舊部保護起來,所有的門都被封得嚴嚴實實。


他們又開始了。


亂世,總要死很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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