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咬牙,不再往大道上跑,轉身跳進山林裡。
我不會爬樹,隻能往林子裡鑽。
「剛剛俺都看見她的影子了!怎麼一轉眼就沒了呢?
「不可能憑空消失的!都看仔細點!」
李大壯發了話:「滿倉兄弟為救我兒子受了傷。今天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小蹄子給我找出來!」
我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呦!滿谷滿園?你們怎麼來了?」李大壯嗓門賊大,在這寂靜的山谷聽得更加清晰。
我隻聽見滿谷說了句:「大哥自己要來,可他傷得太重,我和滿園不放心,就替他來找亞男姐……」
李滿倉受傷了?
我嘴唇發抖,咬緊牙關。
腳步聲漸漸向我逼近。
我匍匐在一叢矮灌木下,一動不動。
先是來了一個男人,拿著手電筒隨意照了一圈,什麼都沒發現又走了。
正當我長舒一口氣時,突然對上了一雙眼睛。
一雙我再熟悉不過的大眼睛。
滿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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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滿園!
小孩的身高矮,剛好能平視這叢灌木。
我腦子「嗡」一聲炸了。
完了……
「滿園!你站那看什麼呢?」李大壯往裡瞅了一眼。
就在我絕望地閉上眼睛,準備認命時。
滿園搖了搖頭,然後,拉著李大壯走了。
我錯愕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直到看不見,我的心髒還在怦怦狂跳。
我默默流淚。
滿園……謝謝你。
人群走遠了,山間又陷入了安靜。
我本以為我會害怕。
但轉念一想,我怕什麼呢?
怕黑嗎,還有比人心更黑的東西嗎?
怕鬼嗎,這種地方,就算有鬼也是被拐賣的女人和被害死的女嬰吧……
都是同命相連的女性,我有什麼可害怕的呢?
在那一刻,我想到了很多人。
想到了李滿倉的母親,想到了滿園,想到了那個幫助我逃出來的女生,我甚至連她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
我眸光微閃,我要逃出去,我一定要逃出去。隻有我出去了,剩下那些被困的女生才有機會得救。
女性幫助女性。這一刻,我為的不僅是自己。
我連忙起身,努力地辨別方向,繼續踉跄向前。
夜裡趕路,白天我就躲進山林。
就這樣走了兩天兩夜,我終於在第三天清晨來到了鎮裡。
早市人來人往,不少人好奇地打量著我。
我早已虛脫不堪,全憑著僅存的一絲意志支撐著我走到了現在。
除了前天在林子裡撿到一顆果子外,我就再沒吃過東西。身上不知刮了多少道傷痕,小腹如同刀剜般疼,我低頭一看,有血從我腿間流出。
流血了……
我踉跄幾步,一陣眩暈,耳邊傳來警笛聲。
我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警察……
好多的警察同志……
突然,有兩個身影朝我奔來,是爸爸媽媽。
果然是幻覺,我竟然看見爸爸媽媽了……
「雅南!」媽媽哭得撕心裂肺,一把抱住我。
爸爸也掉下眼淚:「好孩子,我們回家了……爸爸媽媽帶你回家了!」
29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有個男人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我看不清他的臉,我問他∶你是誰?
他不說話。
你到底是誰?
他拉住我的手∶雅南,你真的不認得我了?
我是你男人啊,我是李滿倉啊!
「啊!」
我猛地驚醒,抱住我自己,大聲叫道:「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
突然我陷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雅南別怕別怕,媽媽在呢。」
媽媽……
我怔怔地看向眼前的人。
真的是媽媽……
我淚流滿面。
「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老者說,「孩子受了這麼大的刺激,需要全方面的治療。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
我爸媽紅著眼眶點頭道:「是。」
他們回頭看向我,此刻我又已經流著淚睡下了。
……
日子一天天地度過,通過治療,我的情況也越來越好。
如果沒人再提,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我還是我,什麼都沒有變。
可隻有我自己知道,不可能回去了。
就算我活生生地將這段記憶抹去,午夜夢回時,我還是會突然驚醒,失聲痛哭。
我繼續讀書,去到了我夢中的大學繼續深造;我的朋友們隔三差五地約我見面,她們陪我玩,逗我笑,同我談天談地,隻是絕口不談我不在的那些日子。
有一次,大家像高中時一樣,聚在一起談論各自心儀的男生。
我突然開口,問了一句:「咱們的班草現在怎麼樣了?」
班草就是我高中喜歡的男生,我曾決定要表白的人。
「你說陸哥啊,他早就有女朋友了。哦,南南你不知道,那時你……」她突然止住了。
在場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女生自知失言,連聲說抱歉。
我笑笑:「沒關系。」
回家之後,我獨自沉默了很久。
吃飯的時候,我看著爸媽,幾經猶豫,終究還是開口問道:「最後……他……怎麼樣了?」
爸爸聞言面容一沉,他聽不得這個名字。
媽媽嘆著氣說:「雅南心裡有這個結,不解開,她怎麼也好不了。」
空氣安靜了好長時間。
「他,坐牢了。
「三年有期徒刑。
「你給媽媽打了電話後,我們就立刻聯系警方。經警察同志調查發現,那是一個巨大的拐賣鏈。
「於是集結了各方警力,確保了萬無一失,才實施逮捕。
「剩下被拐走的女生也已成功救出。
「人販子和村裡所有參與人口買賣的村民,都一並抓獲。」
媽媽話音未落,爸爸猛地一拍桌子:「我恨不得殺了他。」
「你別再刺激到雅南!」
「不會。」我默默地低著頭,繼續扒著米飯。
一滴淚落下。
都結束了……
我不會再為此難受了。
30
第二年冬天。
雪下得很深。
我在路上,艱難前行。
就在我嘆氣時, 看到一個擦肩而過的身影。
我像觸電一般,怔愣在原地。
再想去看,那人已經隨著人流走散了。
或許隻是長得相似……
他現在還在監獄裡,怎麼可能是他。
我垂了垂眼眸, 有一刻的出神。
其實, 我後來打聽過他的近況。
聽說, 他在獄中表現很好,隻是人很沉默。
李阿嬤死在李滿倉被捕後的第三個月,如今家中隻剩弟弟妹妹,李滿倉拼命改造力求減刑。
我匿名捐了一筆錢。
數目不小,足夠滿谷滿園兄妹二人生活。
匯款的那一刻,我在心裡默默說∶
滿園, 姐姐終於不欠你了……
後來,我收到了一封感謝信。
是滿園和滿谷寫的。
字跡很稚嫩,會寫的字還停留在我教他們認識的那些。
盡管字寫得歪歪扭扭,表達卻很真摯。我一閉上眼仿佛就能看見這兩個孩子衝我微笑。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收到一封信。
拿到信的那一秒,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李滿倉。
打開一看,果然是他。
他在信中很誠懇地表達著對我這個匿名捐款人的感謝。他說,他在獄中無以為報,等他出來後,一定會努力幹活把錢還上。
讀畢,我準備把這封信撕了, 卻突然發現信紙背面還有一行小字。
用鉛筆擦了又寫, 寫了又擦。
隱約能辨識。
「雅南,會是你嗎?」
我心頭猛地一驚。
立即將信甩開,久久不能平靜。
好在後來他們誰都沒有再寫過信。
我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軌。
這兩年, 我決心將自己的遭遇寫下來, 我要告訴更多的女性, 要提高警惕, 要保護好自己。
今天,在這個漫天飛雪的日子, 我寫的書要出版了。
根據真實事件改編,講述一個被拐賣的女生是如何逃出大山的。
現在,我正去往書店, 接受大家的採訪。
讀者朋友們很熱情,也很重視這個話題。
他們問了很多關於人口拐賣的問題。
我一一回答。
「人口買賣永不見光,也永不原諒。
「希望大家不僅要提高防範意識, 也能通過正確的方式抵制拐賣行為。
「我希望在我腳下這片土地上,永遠都不會再發生拐賣事件, 不管是婦女還是兒童。
「盡管很難, 但諸君, 請我們共同努力!」
大家情緒高漲,反響很熱烈,掌聲雷動。
……
像是大腦還保留著被迷昏前的高度驚厥,我掙扎著醒來時,已是一身的冷汗。
「(寒」「最後一個問題,您筆下的女主有愛過男主嗎?」
我一怔。
思緒飄向很遠很遠。
沉默了良久,我開口。
「從未。」
31
採訪結束,我踏出書店。
外面雪已經停了。
雪停之後便是新生。
我伸手想要觸碰冬日的暖陽。
我想∶
「春天, 應該快要到了吧……」
32
書店外,一處角落。
有個男人站了很久很久。
寒風吹來,他有淚落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