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國上古神話,講到西方童話故事。
聽取「哇」聲一片。
有一次,我跟他們講小魔仙的魔法。沒忍住起身向他們展示了一下變身咒語。
結果一個旋轉,我突然發現李滿倉竟然在我身後。
倚著門,嘴角上揚,不知看了多久。
我渾身一僵,社死般的擋住臉。
「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滿谷搶著答了:「大哥早就回來了!眼神都沒從姐姐身上移開過!」
「那你們不告訴我?」
滿園和滿谷都咯咯笑。
「大哥不讓說,大哥也想聽你講故事。」
我臉上一紅。
李滿倉上前摟住我的腰,很溫存地在我耳畔低語:「講得真好。
「陪他們一天了,晚上是不是該陪陪你男人了?」
……
又過了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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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李滿倉,滿谷這麼大了,為什麼不去上學?
李滿倉一滯,良久,很黯然地開口。
「窮。」
這山裡僅有的一所學校,要翻過兩座山頭。
苦和累滿谷倒是不怕,隻是家裡連吃飯的錢都快沒了,他又怎麼好意思要求大哥供他上學。
「大哥賺錢很辛苦,」滿谷低下頭,「活太重了,他經常受傷的。亞男姐,你不知道,我哥哥以前也是上過學的,成績可厲害了。隻是,爹死後。大哥就不上學了,大哥要賺錢養我們一大家子。」
「等我再大些,我也去掙錢。」男孩眼睛亮亮的,「我要幫大哥分擔。我也要賺錢養家,也要賺錢給滿園買藥。」
「還要,」說著說著,男孩突然不好意思起來,「還要和大哥一樣,買一個你這樣漂亮的老婆……」
我的心咯噔一下。
滿谷說得太過輕松。仿佛買媳婦和買物件一樣,都是無可厚非的,再正常不過的。
我裝作不經意地試探道:「為什麼一定要買老婆?你……不覺得這樣不對嗎?」
男孩很是詫異。
「大家都這樣啊。」滿谷很好奇地問,「亞男姐,你們家那邊不這樣嗎?」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滿谷很疑惑:「可我們這裡所有人都這麼做。大家還把玉栓叔稱為『月老活佛』,稱他媳婦是『長線紅娘』。」
我咬咬牙。
看著眼前懵懂的孩子。
我一字一句:「錯就是錯,就算再多人那也是錯的。」
17
我對李滿倉說,我要教滿谷和滿園認字。
他沒有反對。
李滿倉帶我來到檀木櫃子旁,這是他們家最值錢的家當。他打開最下層的抽屜,找來了他上學時,沒舍得丟的書本和紙筆。
李滿倉注視著手中的書,很是神往。
發覺我看著他,他有些不好意思。
羞澀一笑,低聲說:「我粗人一個,本不該留著這些東西。就是……」
我柔聲說:「滿谷和我說過,你上學的時候很厲害。」
「若不是家中變故,」我揚了揚唇角,「說不定哥哥早已經是大學生了。」
我本是打趣,想緩和一下氣氛。
沒想到李滿倉突然怔住,眸光閃動。
他看向我,神色動容:「那樣的話,我是不是可以堂堂正正地和你在一起了。」
我心頭一顫。
李滿倉也自知失言。
隨即陷入長久的沉默。
滿谷和滿園知道我要教他們時,都很激動。
眼睛亮亮的,專注地望著我。
我垂了垂眸,這次是我不敢與他們對視。
其實,我提出教他們,想讓他們識字,不過是借口。
我真正想要的,是想讓他們幫我畫出地圖。
李滿倉雖然不限制我在村子裡活動,但他絕不允許我走上通往鎮子裡的山路。
他囑咐過滿谷,一旦我想往那個方向走,就趕緊把我拉回來。若是我想逃跑,就立刻叫人幫忙攔住。
這些日子,村裡的路線我已經了然於心,可是出了村子之後,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走了。
於是,我對滿谷和滿園說,我們的美術課,就是畫出藏寶圖。
從家到鎮子,就是裝滿寶物的大道。
我不敢一下子就讓他們畫出到鎮上的路線。
每一天隻畫一點。再用寫字課、算數課做掩護。
好在他們誰都沒多想。
我就這麼看著逃跑的路線圖一點點地在我面前清晰。
說不激動是假的。
但我隻能不動聲色,等待時機。
這天吃飯時,許久沒找茬的阿嬤,突然開口。
她說,村東頭王婆的兒子也買了女人。
隻是那女人是個犟種,打了這麼久,什麼法子都用過了,仍是不肯低頭。
王婆子瞧見這同一批「皮子」裡,隻有我最乖,最明白。於是,便想讓我去勸勸那個賤種。
我沉默不語。
阿嬤對著李滿倉說:「你瞧瞧你買回來的祖宗。又不是讓她下地幹活,動動嘴皮子的事,都不願意做。」
李滿倉擰眉,看了一眼阿嬤。
不怒自威的氣質,讓還欲張口的李阿嬤住了嘴。
「去,我願意去。」
我看著她,一笑:「我還沒開口,阿嬤就先替我答了,還給我扣了好大一頂帽子。好在滿倉哥哥真心待我,若是旁人聽了,我就算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
她瞪我一眼,半天說不出話來。
第二日,她帶著我來到了村東頭。
不知道李阿嬤心裡有什麼打算,她非要李滿倉也必須跟來。
我被領進一個小地窖。
裡面黑漆漆的,隻有一盞昏黃的燈。
「去吧,去和那賤骨頭說說。」王婆子將我推上前去。
我面前癱坐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
脖子和腳上都拴著鏈子,衣服被撕扯得狼狽不堪,裸露出來的肌膚,都是瘀青一片,滲著鮮血。
我的手開始顫抖。
察覺到有人來,她也不轉頭,眼睛斜斜一瞥。
「我……」我剛想開口,嗓子就哽咽了。
她警惕地上下打量我,突然,她眸子亮了一瞬:「我見過你。你和我一樣,也是被他們拐來的。」
我連忙點頭。
她笑了:「你也是幫忙送衛生巾,才給騙過來的?」
我一怔。
她哈哈大笑,幾近瘋癲:「那個男人跟我說,他進城裡打工,自己的女兒來了月事。他買了衛生巾,沒辦法送進去。讓我幫幫忙。
「我沒多想,就進去了。結果,醒來後就到了這裡……」
她突然不笑了,眼神狠厲,開始砸頭。
「騙子!騙子!以善為餌,比惡更惡!
「他們不得好死!他們全都不得好死!」
我趕忙拉住她。
她盯著我看,看著看著就落下淚來。
她嗚嗚地哭,我的眼淚也跟著掉下來。
她說:「救救我,救救我……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我哭得說不出話來。
她拉著我的手,又讓我去看她的手。
她嘴唇顫抖:「你看啊……你看啊,我的手以前是彈過鋼琴的……
「我的眼睛是見過世界的……我不甘心……我恨啊!」
她撕心裂肺的哭聲,引來了屋外買她的男人。
男人踹門進來,拿起鞭子就甩在她身上。
我拼命護住她,也結實地挨了一鞭。
火辣辣地疼。
男人罵著,打著。
「小蹄子,你跑一次,老子打你一次。不怕你不服!」
我聽見被我護在身下的她,大笑著,眸光閃動:
「人生而有尊嚴,絕不可讓渡。
「我到死都不會向你這個人渣屈服!」
18
李滿倉衝進來的時候,我身上已經被抽了好幾鞭。
有一處破了皮,汩汩地流血。
他心頭一緊,慌忙抱起我,滿眼不忍。
打我的男人從未把我們這些買來的女生當人看待。
所以在李滿倉進來時,男人甚至還跟他邀功:「嘿,滿倉,你買來的小蹄子也挺倔。讓她起開,就是不動。方才俺一起都給收拾了。你……」
話還未說完,他就猛地往後踉跄了幾步。
男人後知後覺:「李滿倉,你敢踹老子?」
李滿倉面沉似水,目光像是要將男人凌遲。
「她若有什麼事,你給我等著。」
丟下這句話,李滿倉便抱著我踹門而出。
隻剩男人在後面大罵:「李滿倉你個孬種!你阿嬤說得果然沒錯,你娶回來個狐狸精,把你魂都勾沒了!」
………
到家之後,李滿倉連忙為我上藥。
我本就受了驚,又挨了這幾鞭,此刻更覺大腦沉沉,昏昏欲睡。
受傷的地方,一經觸碰,就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李滿倉眼眶泛紅,額角突突地跳。
這時,李阿嬤探進屋裡,剛想看一眼情況,就被李滿倉喝道:「出去!」
她忙退了回來。
今日,她本意是想帶著李滿倉見識一下,別的男人都是怎麼對待買來的女人。
想讓李滿倉學著點。能和她一個鼻孔出氣。
卻不承想偷雞不著蝕把米。
如今,我受了傷,李滿倉心裡有氣,隻覺是她非要招惹此事,才讓我遭了苦。
李阿嬤是怕李滿倉的。
她自己年老體弱,全靠滿倉一人養活。平日裡,她就隻是擺擺空架子,一旦李滿倉真動了氣,她也膽戰心驚。
我養了好一段時間,傷口才慢慢痊愈。
身上的傷好了,可心裡的傷卻越來越重。
每晚我都會夢見那個女生,夢見她接近崩潰的模樣。
我隻為她擋了幾鞭,就已如此難挨。我不敢想象,每天都要經歷這些的她,該如何撐住……
近來,我總會在夜裡突然驚醒,醒來已是滿臉淚痕。
我告訴自己,再堅持堅持。出逃的路線我已經熟記於心,勝利的曙光就在前方。等我逃出去,一定要讓警察同志把剩下的女生全都解救出來。
19
日子還是這麼平靜且悲涼地過著。
近來多風。
今天的風尤其的大,屋頂的幾塊瓦被吹掀了起來。
李滿倉出去幹活了。
滿谷便自告奮勇地爬上房頂。不承想下來的時候,他一個不小心,扭傷了腳,疼得吱哇亂叫。
眼瞅到了飯點,自從滿園出事後,李滿倉便不許她再去送飯。
後來都是滿谷給大哥送飯,然而眼下他疼得走不了路,誰去送飯成了個棘手的問題。
李阿嬤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滿園一眼。最後說,讓滿園去送。
我詫異了一下。
她冷哼:「你這麼金貴,俺萬不敢使喚你。俺那孫子是個痴心的,你若是磕了碰了跑了逃了,他能輕饒了我?」
她看向我:「你就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哪都不許去。」
滿谷叫道:「阿嬤!大哥說了不許滿園一個人去送飯。」
「這樣吧,」我看向他們,「我和滿園一起去。」
我對李阿嬤說:「滿園一個人去,我也不放心。若我一個人去,您又心生疑竇。我和滿園一起,正合適。」
李阿嬤遲疑良久,好在最終沒有反對。
於是,我便牽著滿園一起去找李滿倉。
走了很久,總算到了。
我看見李滿倉時,他正赤裸著上身,扛著枕木,一趟一趟地往大貨車上搬。
烈日當頭,他肌肉緊繃,青筋暴起,汗如雨下。
肩上掛著一條白毛巾,更襯得他的皮膚黝黑。
枕木極重,滿谷曾對我說過他大哥幹活很是辛苦,我如今才知道原來竟是這般不易。
滿園一見到自家大哥,便忙跑上前去。
汗水早就糊了李滿倉整個視野,他眯了眯眼睛,辨別了好一會兒,才猛地發現那是滿園。
李滿倉剛想沉聲問為什麼今天是她來,卻見小丫頭笑著往後一指。
他順勢看去,更是渾身一僵。
我走上前,輕喚了聲:「滿倉哥。」
李滿倉一時不知是驚喜多些,還是後怕多些,眼下腦子裡就隻有一個念頭——想緊緊抱住她,很想很想。
他剛要伸手攬我入懷,又猛地後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