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瞅瞅誰家買來的婆娘能上桌吃飯,」她盯著我,「別存著小心思。老老實實幹活、生娃,俺家也不會餓著你。」
我咬咬唇,點頭。
她還欲開口,外面倏地傳來一陣喧囂。
「抓住她!
「看她往哪跑!
「父老鄉親們都幫忙攔著點!」
我心下一驚,聞聲望去。
門外一群人,舉著手電筒,來勢洶洶。
「臭婆娘,看老子不打斷你的腿。」
為首的男人抬回一個拼命掙扎、滿身狼狽的女生。
女生踢著腿,誓死反抗。
男人罵著髒話:「打了一下午還不老實!」
旋即,又對周圍欠了欠身:「多謝各位父老鄉親。差點讓這小蹄子跑了。看老子回去怎麼收拾她!」
滿谷方才一聽見響動就趕忙起身跑去看熱鬧了。
這會兒回來,小眼瞪得賊大。
「打……打得好慘。」他怔了片刻,「頭都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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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叔看著挺老實的,怎麼下手這麼重。」男孩撓了撓腦袋,有些驚愕。
「人家自己花了錢的,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打死了也是應該的。」老嬤嬤發了話。
旋即,又用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望著我:「小娃子。跑,就是這個下場。」
9
夜已深。
我從沒想過夜晚會來得這麼快。
李滿倉推門進來的時候,我著實嚇了一跳。
經歷了晚飯的那一幕,我滿腦子都是女生被打得出血的情景。
緊張、恐懼、無助,緊緊地包裹著我。
我渾身打顫,卻還是故作鎮定地望向李滿倉。
他看了我一眼,默默轉身將門鎖上。
「哥哥。」我主動叫他。
他動作一滯,回頭望我。
我打起精神,盡力讓自己笑得自然些。
「哥哥,你會和今天那個男人一樣嗎?你也會打我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搖頭。
「哥哥,」我起身上前,輕輕摟住他的腰,「哥哥,我不跑,你別打我好不好?」
李滿倉渾身一僵,手不知道放哪好,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打女人。」
我抬眸,眼睛一亮:「真的?」
他點頭。
「我就知道哥哥是好人。」我衝他笑。
他的臉「刷」地紅了,避開我的視線。
就在我悄悄舒了口氣,將環著他的手松開時,李滿倉突然拽過我,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我還沒反應過來,唇就已被堵上。
他的吻毫無章法,像是壯膽,像是宣告。
我心中一顫。
盡管我早就對此事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當自己真的面對時,還是不受抑制地想要逃避。
李滿倉一邊笨拙地吻著我,一邊輕輕松松地鉗制住我掙扎的身子。
我的心髒劇烈跳動。
我承認,一直以來自己還是抱有一絲僥幸。
盡管已經到了這種境地,我居然還是覺得李滿倉或許和這裡其他男人不一樣。他可能不會真的對我做些什麼,他或許可以好好溝通,他甚至會主動提出放了我。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自己是真的可笑。
現實不是小說。
李滿倉不是言情小說中女主的救星,而是這窮山惡水裡成長出來的男人。
他雖然羞澀了一些,但不代表他會違背他的本能,會脫離他周身的環境。
就像這裡的人,他們對人口買賣熟視無睹,就是通過觀看、脫敏、習慣、模仿,一步步達成的。
我絕望地閉了閉眼睛。
他一手按住我的腦袋,一手扶住我亂動的腰肢,低頭吻得很深。
察覺到我不再掙扎,他頓了頓,輕輕望了我一眼。
我噙住眼淚,主動攀上他的脖頸。
既然有些事情注定無法躲避,不如掌握主動權,至少可以讓他放松警惕。
他一僵,喉結滾動,眉宇間藏著抑不住的欲望。
李滿倉手臂上的肌肉繃緊,扶著我的臉,將鼻尖抵在我的鼻尖上。
突然,我身子一輕,被他攔腰抱起。
在後背靠上床板的那刻,一滴淚從我眼中跌落。
許是因為大腦的保護機制,那晚具體的情景被我刻意忘卻。
我隻記得,在淚眼蒙眬中,我的腦海裡閃過很多畫面。
有爸爸媽媽,有恩師摯友,有我曾經的美好生活……
最後的最後,在一陣恍惚中,我好像看見了一個人。他對我說:「雅南,加油。我們要一起上岸。」
淚水滑落,我在心裡默念那個名字。
那是我高中就暗戀的人,是我決定考研上岸就勇敢表白的人,是答應在未來等我的人……
我伸手去碰,卻怎麼也碰不到他的臉。
天旋地轉間,我再次清醒,一切都消失了。隻剩眼前緊摟著我的那人,在隱忍著低喘。
突然,他沉沉開口:「為什麼選我?」
「嗯?」我怔怔地,還沒回過神來。
他將下巴靠在我肩窩,輕輕地又問了一句。
「那麼多人,為什麼選我買你?」
我一瞬間清醒了,輕啟薄唇:「因為我喜歡哥哥你呀。」
他明顯一怔,本就紅暈未消的耳朵,又染上了血色。
他環上我的腰間,臉埋在我的頸窩裡,很是眷戀。他聲音低低的:「你們城裡來的人都這樣嗎?
「隨隨便便地就說喜歡……」
10
一夜未眠。
次日醒來,我踉跄起身。
屋子裡已經沒了李滿倉的身影。
門「吱喲」一聲被推開了,探出一個小腦袋。
是昨天那個小妹妹。
她畏畏縮縮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飛快地放下一個東西,隨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退了出去。
我連忙上前,剛想叫住她,卻又被關在了屋裡。
我無力地嘆了口氣。
走到她放東西的地方,才發現那是一碗米粥和一個雞蛋。
看樣子,他們是想讓我待在這間屋子裡,寸步都不能離。
我拍了拍門,呼喊李滿倉的名字。
良久,我聽見屋外有人說話。
「亞男姐,你別喊了,我大哥早就出去幹活了。大哥交代過,等你醒了,就讓滿園把飯送到屋裡。」
我並不氣餒,繼續爭取:「我需要洗漱,也需要上廁所,你們總不能讓我在屋裡解決吧?」
對方為難了一會兒,但還是很堅決:「沒辦法,亞男姐。大哥吩咐過,他不在家的時候,絕對不能讓你出來。」
我被噎住了。
「姐姐,」李滿谷壓了壓聲音,「你別怪我大哥。阿嬤原本是想拿鏈子將你鎖住的,大哥沒同意,隻是將你關在了屋子裡。桌子上有大哥給你打的洗臉水,床下放著夜壺。這些你都可以在屋子裡用。」
我冷靜了一會兒,問:「你大哥什麼時候回來?」
「晚上。」
「中午不回家吃飯?」
「回家一趟耽誤太多時間。通常都是阿嬤做好了飯,讓我或者滿園去送。」
我了然,默默道:「好,我知道了。我就待在屋裡等你哥回來,哪都不去。」
李滿倉早出晚歸,這對於我的逃跑無疑是有利的。
隻不過,李滿倉現在並不信任我。
我還是要等,等我對周遭的環境了解清楚,等我徹底可以自由行動,等一切都萬無一失……
我一定一定要逃出去!
這些日子,我經歷了太多太多。
每一件都是刻骨銘心的痛。
坐在這間屋子裡,我甚至連再看一眼那張床的勇氣都沒有。
我知道,我是在自我麻痺。
不去看,就想不起來那些痛苦的回憶。想不起來,是不是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
我端坐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裡。
想了很多很多。
眼淚總是不經意間就掉下來。
掉下擦掉,再掉,再擦……
如今的處境,我甚至都不敢放聲大哭一場。
不知過了多久。
當掙扎、痛苦、絕望、憤恨、悲嘆過後,我隻剩下一種情緒。
靜。
我閉上了眼睛。
我原來從未發現,「靜」是一種力量。
此刻,我感到自己周身都籠罩著這種近乎可怕的寧靜。
我默默地在這間屋子裡觀察。
在一處極隱蔽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刻下一行小到幾乎看不見的字跡。
我家的住址,爸媽的電話,被拐的日期。
我不知還要多久才能逃出虎穴。
幸運的話,一年兩年。不幸的話,十幾二十年。甚至,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我怕家的記憶逐漸模糊,更怕萬一自己受了什麼刺激,精神失控,不再記得這些……
刻著刻著,臉上涼涼的,我輕輕一摸,原來是我又落淚了。
「何雅南。」
我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哭。」
11
李滿倉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滿谷驚喜地喊了聲:「大哥。」
李滿倉甚至沒來得及回應,就推開了我的門。
他有些急。
生怕我逃跑了似的。
看到我的那刻,像是心頭的重擔終於落下,他舒了一口氣。
我縮在角落,雙手抱膝,頭埋在臂彎裡。
我聽見他默默靠近,於是抬眸,可憐巴巴地望向他。
李滿倉心裡咯噔一下。
隻這一眼。
他突然就理解了話本子裡被狐妖迷得神魂顛倒的書生。
他不是書生,沒那麼多定力。
他看著眼前的人,隻覺得心頭一軟。
不想讓她哭,又想欺負她狠狠地哭。
李滿倉不自然地開口:「怎麼了?」
「哥哥,你怎麼才回來啊……」我聲音低低的,「我一個人在這屋子裡待了一整天,我很害怕。」
他輕輕蹲下,握著我的手,安撫道:「別怕。我回來了。」
我順勢抱住他,貼在他耳邊,很委屈地說:「可是你明天又要早出晚歸,又要把我關在這裡整整一天……」
李滿倉沉默了。
「哥哥,我知道你心裡的顧慮。」我溫柔地捧起他的臉,讓他與我對視,「我知道哥哥在乎我,怕我逃跑,所以才將我鎖在這裡。」
「可是滿倉哥哥,」我溫聲細語,「你在乎我,我也在乎你呀!你是我第一眼就喜歡的人。是我打心底想過一輩子的人。」
我說得懇切,眼神也真誠:「一輩子這麼長,哥哥打算一直關著我嗎?」
我目光灼灼地望著他,李滿倉的臉頰燙了起來。
我輕靠在他的肩頭,對他耳語:「滿倉哥哥,如今,我人都是你的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話音未落,我整個人就被壓倒在床。
他按住我的雙手,薄唇輕蹭我的耳垂,呼吸漸漸粗重,悶哼了聲:「嗯,放心。」
12
第二日。
李滿倉並未食言。
我如願地踏出了這間窄小的房間。
我心裡清楚,李滿倉嘴上說放心我,可心底對我的警惕卻是一刻也沒有松懈。
「大哥,你今天不用出門做活嗎?」李滿谷頗為驚奇,圍著自家大哥轉了好久。
李滿倉「嗯」了一聲,摸摸他的頭。
「好耶,」男孩雀躍起來,「大哥已經好久沒休息過了。」
我看了李滿倉一眼。
他為了防止我逃跑,甚至不去賺錢也要親自監視著我。
我垂眸,勾了勾唇角。
旋即,換上一副體貼擔憂的模樣。我走上前,關切地說:「哥哥,掙錢也要珍重身體。若是累壞了身子,怎麼辦?」
「嗯,我……」
沒等他說完,我又小聲地道:「我會心疼的。」
果然,李滿倉的耳尖不出意料地紅了。
我笑著挽上他的手,很是親密地說:「正好哥哥你今天有時間。不如帶著我在村子裡轉轉吧。」
他猶豫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