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滿意地點頭,招手讓他老婆來:「可以帶走了。」
我們被領到一處大空地上。
那裡早早地圍滿了人。
抬眼望去,都是男人。
準確地說,都是上了年紀的男人。
那些男人顯然早就迫不及待了。
老遠就伸長脖子,不停地張望。
不知是誰先看到了我們,手一指,人群立刻就炸開了鍋,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地射了過來。
我第一次明白,原來真的有可以把人殺死的目光。
貪婪,好奇,淫邪,卑劣,躍躍欲試。
那些目光像膿液一樣,惡心地往你身上貼。
不懷好意地審視著你的身體。
我要吐了。
心口一陣陣地痛。
望著眼前那些面孔,我知道,不出意外的話,我即將被他們其中的某一個買走。
然後,掙扎逃脫無望,被打被圈養,不停地生孩子生孩子,徹底淪為生育工具。
Advertisement
看得見的地獄就在面前。
我絕望地閉了閉眼。
「玉栓,你可算來了。」
「就是,上次那一波俺沒輪上,這一等又是大半年。」
「俺也是,俺也是。大壯他媳婦都懷上了,俺還沒碰過女人的手呢。」
「李玉栓,你這次得讓俺先挑。」
……
人群鬧作一團。
叫玉栓的男人眯起眼笑:「父老鄉親們,都別急。
「這次俺帶回來的人多。
「和以前的老規矩一樣。
「看上哪一個,你就買哪一個。兩個人看上一樣的了,出價高者得。
「白貨五千起價,黃貨一萬起價。
「咱李家莊也跟一跟潮流,大城市都管這叫拍賣。
「行了,鄉親們開始挑吧!」李玉栓大手一揮,「這些皮子可以隨便摸,大家掂量掂量再選。」
眾人聞令而動。
女生們的尖叫聲四起。
我下意識地避開想來拉我的鹹豬手。
可四下都是人,躲開一個,又有另一個貼上來。
絕望和窒息,再一次席卷而來。
不行!
我不能就這樣任人宰割!
我要找出路!
我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面孔。
無一例外都是滄桑滿面的中年光棍。
不行!
就在我快要放棄時,轉身的一瞬,目光撞見外圍一圈看戲的人。
有小孩,有老人,還有幾個剛下地回來的青年。
他們正談笑著注視這邊的景象。
像是習以為常,仿佛在看一幅再正常不過的畫面。
我心頭一動。
年輕人。
兩害相權取其輕。
在這種情況下,相對那些半截身入土的老光棍,這些青年人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他們雖然已經愚化,但至少還不算根深蒂固,還可溝通。
我或許還有搏一搏的機會。
許是那一瞬間,我向死而生的目光太過強烈。
談話的青年中,有一人抬眸望來。
我們二人,目光相對。
隻那一瞬,就你了!
我拼命躲閃,從人群中脫身,快步向他跑去。
他驚詫了一下。
我上前牽住他的手,眼睛含淚,聲音輕柔,委屈巴巴地抬眸望他:「哥哥,你買我吧。」
4
他一愣,顯然是沒反應過來。
周圍已經有了哄笑聲,方才和他攀談的另外幾個青年大笑著拍他的肩。
他的臉迅速燒了起來,連耳尖都攀上了紅痕。整個人僵在原地,緊張得不知所措。
我再接再厲,輕輕搖了搖他的手,可憐兮兮地低聲喚:「哥哥,求求你了……」
我深深地望著他,他有那麼一瞬間與我對視,又慌忙移開了視線。
純情又羞澀,是隻牽個手就會臉紅的程度。
若是在以往的任何一個時刻,我都會對這種男生瘋狂心動。可是,現在,在這個地獄。我平等地憎恨這裡的每一個人。
他的同伴笑彎了腰:「滿倉,你可以啊!從來都是爺們挑皮子,沒想到有皮子主動找你了!
「李滿倉,你長這麼大還沒碰過女人吧,瞧你臉紅的!
「要不你就買了她。給你阿嬤生個大胖孫子。」
……
這邊的動靜很快引來了李玉栓夫婦。
他們發現我擅自離開拍賣場跑到這裡來,眉頭一橫,上前扯我:「小蹄子,又想耍什麼花招!我告訴你,你跑不掉的!」
因為沒有外衣,他們硬生生地擰在我的皮肉上,我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白皙的皮膚瞬間被掐得都是紅印。
就在我被扯著帶走時,一聲低低的「玉栓叔」止住了男人的動作。
我慌忙抬頭看向說話的人,他卻沒有看我。
「怎麼了,滿倉?」李玉栓等待他的下文。
叫滿倉的男人,這才用目光瞟了我一眼。
一觸即離。
然後開口:「我想買她。」
李玉栓怔了一下,同樣愣住的還有方才開玩笑讓李滿倉買我的那些人。
大家都沒想到他真的會這麼做。甚至,包括我。
李玉栓撓了撓頭:「你說什麼?」
「要多少錢?」
李滿倉的聲音低沉,有一種糙漢子的厚實。
「不是,」李玉栓笑了,「你小子也著急娶媳婦了?」
李滿倉抿抿唇,沒有說話。
李玉栓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小子,長大了。嘿嘿,知道想女人了。
「不過呢,咱李家村一向講究一個『孝』,這伯叔輩還有老些光棍呢,暫時可就輪不到你嘍。」
說著他扯過我繼續走。
我拼命掙扎。
求助的目光再次看向李滿倉。
他偏過頭,避開我的視線。
「哥哥!」我再一次呼喊,近乎乞求。
他握了握拳頭。
「玉栓叔。你開個價吧。」
男人停下,眯著眼睛笑:「叔是真沒想到,滿倉你倒是個情種。」
他指了指我:「你想買她?」
「眼光倒是挺好,」李玉栓舔了舔唇,「小子,叔這麼跟你說吧,這妞除了瘦點,長得是最俊的,關鍵還是個黃貨。價格嘛,自是便宜不了的。」
李滿倉一直默不作聲,面容沉沉的,讓人看不出情緒。
李玉栓伸出兩根手指:「至少這個價。」
周圍的人都叫起來:「兩萬?」
「滿倉,」一寸頭青年撞撞李滿倉的肩:「把你家賣了也買不起吧?」
「滿倉,大貴叔他們攢了好幾年才攢夠買媳婦的錢。你還年輕,要是真想要婆娘,再過兩年買也來得及嘛。」
周圍人七嘴八舌地勸著。
他垂了垂眸,看樣子有些動搖。
我的心一點點涼下去,嘴唇開始發顫。
剛想再做些掙扎,這時有一個老漢從拍賣場那邊擠了過來。
然後一把抓過我:「嘿嘿,這小妞在這呢。」
「俺方才一眼就相中了她,」老漢對李玉栓說,「玉栓,給你哥便宜點唄。俺都打了半輩子光棍了,好容易攢了點錢能買媳婦,還指望來年生個大胖小子呢。」
我一把甩開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惡心得連連後退。
「那是,就咱這交情,」李玉栓笑,「這樣吧,李忠哥,俺給你便宜五千。你要買,一萬五帶走。」
那老漢猶猶豫豫好一會兒,又上下打量我,半晌道:「成。一萬五就一萬五了,誰讓俺就看中她了呢。」
「哎,要不說哥你眼光好呢。」李玉栓笑彎了眼,「你看這小妞多白多嫩呢,一定能給你生個白胖小子。」
老漢聽罷,也嘿嘿笑了起來。
我一陣惡寒,想躲避,手卻被李玉栓緊緊攥著,交給了那老漢。
我掙扎無用,他們這的人,力氣大得驚人。
「喲,小妞還挺倔。」老漢陰惻惻地一笑:「俺可告訴你,俺花了這麼多錢買你來,可不是看你臉子的。要是敢不聽俺的話,看俺不打斷你的腿。」
他拽著我就走,我深知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我使出自己最大的勁掙扎,卻又被前來幫忙的村民給按住。
就在我被一群人拖拽走的那一刻,我聽見有人突然開口。
「兩萬,我買。」
5
空氣突然的安靜,讓正在掙扎的我,一時沒緩過神來。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聲音的主人。
「玉栓叔,把她給我吧。我出兩萬。」
場上一片哗然。
我怔愣了兩秒,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那人的意思。
李玉栓顯然也沒想到。
上下打量了他好幾遍才出聲:「小子,吹牛皮也得分場合。」
「不是叔看不起你,」李玉栓嘖嘖嘴,「別的不提,單說你那病殃子妹妹,早就耗光了你家的家底。你哪來這麼多錢?」
「去去去,」李玉栓擺擺手,「想要女人,再過個幾年。你小子長得這麼俊,家底子再攢攢,還愁沒婆娘嗎?」
沒等李玉栓說完,拽著我的老漢就打斷道:「玉栓,你跟這小子廢什麼話。」
老漢看向李滿倉,罵了一句,惡狠狠地:「你小子別又沒事找事。專跟老子過不去是吧?」
李滿倉目光冷了冷,盯向那人。
他始終沒有開口,卻帶著強烈的壓迫感。
老漢一下子噤了聲。
突然,李玉栓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拍手,恍悟般地「哎呦」了一聲。
他拽著李滿倉走向一旁。
「滿倉啊,叔曉得了,」他拍拍青年的肩,「小子,還因為上次那事,在這跟你李忠叔耍脾氣呢?
「上次那事你不也鬧過了嗎?不是替你妹妹出過氣了嗎?」李玉栓笑著,「你李忠叔都說了,那事是誤會。你別總揪著不放。
「人家買女人可是大事。是要傳宗接代的。」
李玉栓撞撞李滿倉:「你小子可別不懂事,在這事上橫插一腳,故意讓你忠叔下不來臺。」
李滿倉還是一言不發,面沉如水。
那老漢有些急了,怕再這麼耗下去到嘴的鴨子真飛了。
於是,趕忙拽過李玉栓,拿起他手中的買賣協議,就要蓋手印。
就在老漢往手上塗印泥的時候,協議書突然被抽走,隻聽見「沙沙」兩下籤名聲。
「好了。」
寫字那人,將筆和協議書一並塞給李玉栓。隻留下拿著印泥盒的老漢目瞪口呆。
「玉栓叔,」李滿倉頓了頓,「兩萬塊錢我會一分不少地給您送過來。」
李玉栓搔了搔腦袋,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緩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畢竟誰也不會真的和錢過不去。
李滿倉一言不發,離開人群。
每過一處,說話的人都噤了聲。
我也愣在原地不敢動。
那青年走了幾步,見我沒跟上來。
於是回頭,卻不看我。
隻沉沉地說了聲:「走了。」
6
噢!
我反應過來。
默默跟在他身後。
隔著三步遠的距離。
自從被拐後,我整個人都是恍惚的。舟車勞頓,飢寒交迫,心神不寧,讓本就不好的身體,更加虛弱。走起路來,人都是晃的。
我步伐不穩,腳底像踩了棉花一樣。
而那人卻是腳下生風,大步走著。
原本隻是隔著幾步的距離,沒過多久,我就已被他落下了好幾米。
這裡的小路彎彎繞繞,這裡的土房全是一個模樣。
我怕跟丟他,也顧不上什麼體虛乏力,咬緊牙關吃力跟上。
事實證明,我確實高估了自己的體力。
一個上坡沒支撐住,腳下一滑摔了下來。
眼淚憋在眼眶裡,我來不及哭,隻想趕快站起來。
我在內心祈禱著他千萬別走遠。
我深知自己一旦跟丟他,面臨的將是任人宰割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