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學得認真,說是廢寢忘食也不為過,程宥這家伙每天跟開小賣部一樣,早上一來,就是大包小裹的包子、饅頭、豆漿、小米粥,自己吃不完還要往我嘴裡塞,買得太多,以至於周圍一大圈人都能沾光。
到了國慶假期,趕上了男主謝言開生日。
我記得這個劇情,在此之後就是姜雲瑤人生的至暗時刻,也是人生的轉折點。
謝言開在生日會上精心地籌備,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姜雲瑤表了白。圈子裡人人都知道,謝言開和李梓奚是自小的娃娃親,兩家是世交,以後強強聯姻是免不了的事。
以前即使有些小女生喜歡謝言開,也不敢去挑釁李大小姐的權威。
但謝言開這樣做,自以為是浪漫,殊不知是把姜雲瑤推到了風口浪尖。
……
「诶,過兩天謝言開生日會,你去不去?」程宥側身拄著胳膊看我,眼角含笑。
「不去。」
「為什麼!」
「不想去。」
我當然不想去,我沒能力改變劇情。
姜雲瑤在那一天被捧上雲端,和謝言開站在愛的巔峰,嘲笑命運的無能。
但被打了臉的假千金李梓奚又怎麼能善罷甘休呢?
沒過多久就找到謝母,添油加醋地說了一個心機撈女蓄意接近京圈太子爺的故事。
謝言開的媽媽二話沒說就找到姜雲瑤,一個巴掌打掉了那個女孩所有的自尊心,隨手拿出支票,是常見的「給你一百萬,離開我兒子」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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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雲瑤當然沒有接受,李梓奚不依不饒,在學校散播著姜雲瑤被包養的謠言,以至於女主最後走在路上都會找人白眼,受人唾罵,無奈休學。
你瞧啊,一個家境不好,沒有退路、沒人撐腰的女生,受到過度的關注是不幸的。
謝言開幼稚,他不懂,他隻知道姜雲瑤有意地在逃避他,她在背叛他們的山盟海誓。
回過神來,程宥又用那種無辜、可憐,混著期待的眼神看我。
「你這麼看我也沒用,我不去。」
「沒關系,沒關系,不去就不去吧,隻是想起那年杏花微雨,有一個人為你的期末考試保駕護航,為你的礦泉水瓶事業添磚加瓦,為你……」
……
「好好好,去去去,現在立刻馬上打住。」我對著程宥龇牙咧嘴。
「哦,好耶!」
我無語望天,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12
別墅裡金碧輝煌,謝言開的十八歲生日宴不出意外地隆重。
眾人之中他對著姜雲瑤一字一句地空訴衷腸,姜雲瑤臉紅得像要滴血,周圍都是起哄的聲音。
整個房間裡都充斥曖昧。
我坐在餐桌最外側的一角,猛猛地炫飯,程宥坐在我旁邊,不斷地投喂。
其實當一個路人甲也沒什麼不好,根本沒人注意到我。
我撐得打了一個嗝兒,程宥又給我端來一盤水果。
「陳鬱離。」程宥看著我臉有些紅。
「啊?」
直覺告訴我他沒憋好屁。
程宥手裡拿了一顆草莓,明晃晃地放到我眼前:「猜這是什麼水果,猜對了和你處對象。」
「蘋果。」我毫不猶豫,笑死,根本難不倒我。
「草莓,這是草莓!」聲音有點急。
「史丹利復合肥。」
「跟我讀,草~莓~」
「你三舅愛吃大地雷。」
「草莓~」
「程宥。」我收起玩笑的神色,轉過身,平靜地和他對視。
「嗯?」程宥被我氣得臉通紅,有些幽怨得看我。
我深吸一口氣,很冷靜地告訴他:「程宥,今天它是復合肥也好,是大地雷也好,是馬冬梅在苞米地裡抡大錘、林黛玉倒拔馬冬梅,還是香蕉蘋果橘子梨,什麼都好,就是不會是草莓,你別問了。」
程宥舉著草莓的手有點無力地放下,嘴角的笑也有點掛不住,隻是目光灼灼地看著我,說了一句:「好。」
13
我避開他的視線,有些無措地看向別處,正看見李梓奚餐桌下的手緊緊地攥著。
那一刻我又清醒了一些。
劇情依舊在推進,在姜雲瑤休學後,與謝言開徹底地斷聯,酗酒的爸爸、癱瘓的媽媽,還有催債的一伙人讓她自顧不暇,偏偏這樣學校裡的謠言也沒有放過她。
時隔一年,她不堪其擾,精神恍惚地站在馬路中間出了車禍,而車裡,正是李家太太,李梓奚的媽媽,也就是姜雲瑤的親媽。
在看到那張與自己七分相似的臉後,李媽媽產生了疑惑,自此,一段豪門往事被徹底地掀開,姜雲瑤認祖歸宗,手撕惡毒女配,出國留學,在熱愛的領域發光發熱,正應了那句「蛻往昔夜,成今日」。
而謝大少在知道那些誤會後,萬裡追妻,終得圓滿。
男主女主的故事是這樣的,被神明眷顧的兩個人尚且舉步維艱,那如果是一個隻被幾筆匆匆帶過的路人甲呢?
人生本就有參差,我看著一旁的程宥。
這道坎需要用一生的時間來化解。
我心裡也不太好受,提前離了席,走到門口又被身後的程宥叫住。
一個精致的生日蛋糕放在我手裡。
「生日快樂,阿離,別不開心,抱歉。」
沒人知道我和謝言開的生日是同一天,我自己都快忘了。
那個生日蛋糕回去之後我嘗了,很甜,不好吃,會讓一個從小到大沒過過生日的小女孩眼睛尿尿。
14
那天之後我找老師換了座位,離開了程宥,又坐到了垃圾桶旁邊。
程宥看著我一點一點地往新座位搬書,沒有發脾氣,隻是沉默地幫我搬,旁邊的人都說稀奇了,程大少爺哪有這好脾氣。
「你不用幫我。」我開口道。
他也不吭聲,像頭倔驢。
晚自習結束後,大家都走了,我行動不便,一般都是最後出門。
程宥斜靠在門上,擋住了我的路,我就停在他面前。
「不讓走。」他喃喃出聲,還是很幼稚。
「幹嘛?」
沉默半晌。
「你幹嘛搬走?」
「你幫我搬的。」
「哦……那搬回來。」說這就要行動。
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他怔怔地站在那兒,眼角泛紅。
「程宥,咱們兩個沒有可能。」
「有……」
「沒有的,程宥。你家境好,即使什麼都不幹也能一輩子衣食無憂,高考之後,你可以坦蕩地說輕舟已到舊金山,而我隻是條條大路當牛馬而已。如果和你在一起,我會無時無刻地自卑,無時無刻地敏感,如果讓這樣的我,像菟絲花一樣攀附著你,那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我都會無地自容,我不能這麼自私,你也不能,你太耀眼了,而我隻是一個路人甲,你要允許有些人的青春是安靜的。」
程宥沒說話,隻是讓開了路。
我轉過走廊的拐角,感覺淚水滑過嘴角,鹹鹹的。
15
在此之後,我和程宥再沒有說過話,即使面對面也是相顧無言。
我還是那個小透明,但程宥嘛,即使不刻意地去了解他的事,他的光榮事跡也會傳到我的耳朵裡。
他一張打籃球的照片都能在表白牆上瘋傳好久,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我又回到了從前的節奏,宿舍、食堂、教室三點一線,愈發沉默。
再到臨近高考,他很少來班級了。
六月的高考伴隨著陣陣蟬鳴結束,我的高考成績很不錯,全市第五,足夠我進入那幾所一流的大學。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我才能看見一些光亮,那昭示著我在走一條大部分人都在走的路,是曲折過後的坦途。
高考之後的假期很長,也是難得的,沒有作業的一個假期。
我找了一個兼職,給一個三年級的小女孩一對一輔導,薪水頗為豐厚。
我把之前攢出的錢分出了一半,匿名打進了姜雲瑤的賬戶裡,或許隻是杯水車薪,但在人生的至暗時刻,還是需要一些光亮去支撐著走下去,會好的。
小女孩家裡在別墅區,能住在這裡的家庭非富即貴。
我順著地址走著,迎面就看見了好久不見的程宥。
哦,他家住這邊,並不稀奇。
我倆視線相交,雙雙一愣,又默契地都把頭別了過去。
……
他最後看著我去敲業主的門,也什麼都沒問。
16 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看著四五十歲,身子發福,啤酒肚,小三角眼,還有些地中海,帶了個不倫不類的眼鏡。
如果單單從面相上去看的話,著實不像好人。
「你好。」
「您好,我是新來的琪琪的家教老師。」
但我又不能那麼膚淺。
我進了屋裡,上了電梯到二樓的房間,看到了那個學生,是個很漂亮的小女孩,娃娃臉,丸子頭,一雙大眼睛像葡萄一樣亮。或許,她媽媽肯定絕頂漂亮。
我和小姑娘簡單地自我介紹了一番,就開始講課。
她爸爸就在一旁看著,或許是怕我第一次上課不太放心,倒也正常,但我總覺得目光過於單一,盯得我不太舒服。
終於,他去洗手間的工夫,我長呼一口氣。
旁邊的小女孩往門外看了看,好像確定他走了以後,扯了扯我的袖子,又抬頭謹慎地看了一眼後面的監控。
在紙上寫了一個「走」字。
筆停,我震驚地看著她,緊緊地握著手裡的手機。
「琪琪,同學給你來電話了,你出來接一下。」中年男人在門外喊著琪琪。
「好的,爸爸。」琪琪著急地拍了拍我的手,又暗示了我一遍。
我不再想其他,開著輪椅想往出走,卻又被走來的男人擋了回去,他手裡拿著刀,反鎖上了門。
要是到現在我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那就是真傻子了。
我慌忙拿出手機報警,卻又發現根本打不通,信號被屏蔽得死死的。
我向窗外喊著救命,不斷地往後退,和那個中年男人保持距離,再到陽臺根下退無可退。
「不用喊了,周圍住戶白天根本沒人,你別亂動,我保證下手輕一點,讓你沒有痛覺地死去,成為我地下室裡最完美的藝術品。」
我靠,完了,遇上真變態了,地下室殺人狂魔被我碰見了。
17
我跳下陽臺之前,最後的意識是程宥一腳踹開了門,大喊了一聲:「陳鬱離!」
好好好,第一次看我這麼利落地站起來是跳樓是吧。
說實話,我從來沒想過我還站起來走幾步路,也就是地方不夠大,要不然讓那個變態殺人魔拿著刀在操場上追我。
我嘞個豆,誰還能分得清我和博爾特。
又做夢了。
這次做夢沒吼程宥,也沒動手,隻是感覺很委屈,久別重逢,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在夢裡穿了一件美麗的婚紗,然後小心翼翼地牽住了他的手……
我謹小慎微的人生裡,隻敢在夢裡對他奮不顧身。
18
病房——
經警方調查,該男子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
簡單點來說,我去家教,女主人不在家,男主人有精神病,再簡單點來說,不是地下室殺人魔,我是被一個喜歡玩 cosplay 的精神病嚇得從二樓陽臺跳了下去,摔斷了兩根肋骨。
好好好,這麼整是吧。
但是好在因禍得福,能走路了。
程宥在我病床前,眼睛腫得像兩個山核桃。
「男子漢,大屁股,哭什麼哭!」
程宥一邊給我削蘋果,一邊吸溜大鼻涕,賊埋汰。
「我有點困了,你回去吧,我這邊真的沒什麼事了。」我確實困得不行。
可程宥像怕我丟了似的,說什麼也不肯走,也不知道和誰學的纏著我,非要給我講點睡前故事。
「從前有一個賣手雷的小女孩,小女孩在下雪天賣手雷,結果人們都忙著過聖誕節,沒人買她的手雷,在飢寒交迫之中,她想起了自己的祖母,實在冷得不行了,她打開了一顆手雷,那一晚,全鎮的人都見到了她的祖母。」
……
謝謝你,相信沒有你的陪護,我肋骨好得更快……
出院之後,我和程宥的關系又回到了高考之前。
我去 S 市上了大學,暑假工雖然沒打成,但是人生的第一大桶金是那家女主人賠的,夠我四年大學的學費了。
和程宥也不再有聯系,隻是經常想到他而已。
想想他按照書裡寫的,應該已經在國外過得風生水起了。
我以為我會忘記,但事實上關於程宥的每一個畫面,都刻在我腦子裡,清晰無比。
19
「真的不談一個嗎,阿離?我看小周學長人就挺好的,人又帥又溫柔。」趙無憂躺在宿舍床上,一邊剝橘子一邊問我。
「不談, 不喜歡,不好這口。」
「你喜歡什麼樣的?明天迎新我給你留意留意, 你大膽地說,姐妹兒給你辦妥妥滴!」
「根本不感興趣。」我躺在床上,背對著她翻了個身, 發現數據線不夠長,又翻了回來。
「嘿嘿,別裝,你敢不敢拿著舉著你手機壁紙發誓根本不喜歡這一款。」趙無憂一臉猥瑣地看著我。
我上課認真,下課睡覺。
「【你」我手機壁紙, 是高三那年表白牆瘋傳的程宥那張圖。籃球場上, 少年明媚如陽光, 叫我不敢忘。
第二天中午,還沒睡醒,就被趙無憂拽下了床,說有朋友找我。
我又爬了回去:「我沒朋友。」
「你有。」
「我真沒有。」
「那樓下站著的紅毛大帥哥是我朋友嘍?」
「好好好, 你朋……紅毛?」
我一個鯉魚打挺,走到陽臺, 往下一看。
程宥左手拿著行李箱,右手拿著新生入學報道手冊, 抬頭對我揮了揮手。
我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是真疼, 不是夢。
20
「學姐,你是誰啊?」程宥拿著 S 大的新生報到手冊搔首弄姿, 一會兒遮遮陽,一會兒扇扇風, 又在我眼前晃了兩圈。
「我是你爸,千變萬化!」
「哦,陳鬱離,你又兇我!」
我陪著程宥放完行李箱, 再到食堂,再到操場,一路上引得路人頻頻地回首。
「所以你沒出國,是去復讀了?」
「不然你以為?你一句輕舟已到舊金山,哥連夜苦讀一年半,歌會走調, 但哥!不會走掉!」
「可是……」
我不知道為什麼,受控制不住地有些抖。
「沒有可是, 阿離。我喜歡你, 是因為你很好,你不需要貶低你自己, 是我在追求你,僅此而已。
「復讀的日子並不太好熬,但好在抬起頭,就能看見你在光榮榜上對著我笑。
「我家裡人也都很想見見你, 想看看是哪個小姑娘能叫我改邪歸正, 明明配我八個來回帶拐彎的。
「陳鬱離,你才不是路人甲,你是我人生的主角。」
那天操場的陽光很好,抬起頭, 少年炙熱的愛戀沒有遮掩。
微風輕輕地吹起,落入我心底。
你一定也是某個人,翹首以盼的驚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