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姿如松,人淡如墨,彬彬有禮。
後來因為搶狗,我跟孟瀾結了仇。
前塵往事忽如一夢,醉裡都有桃花釀的香氣。
12
迷迷糊糊中有人抱著我往上爬,我哼哼幾聲,他用手遮著我的臉,說:「外面有光,別急著睜眼。」
待我慢慢適應後,他才把手拿開。
孟瀾風塵僕僕,頭發散亂,臉上沾著灰塵和血汙。
我不僅好多天沒洗浴了,臉上的腫痛雖然消了,但還留著紅印子。
再見面,彼此都狼狽至極。
「怎麼跟個鬼似的。」
我們意猶未盡地看著對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接著我圈住他的脖子,在他懷裡痛哭出聲。
「別怕,靈兒,我回來了。」
「靈兒!」
我回頭,在淚眼婆娑中望見了許久未見的爹娘。
爹爹鎧甲未脫,娘親笑中帶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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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天氣清爽,天高雲淡。
皇帝早就失了人心,我爹聽到我和孟瀾的死訊後,義無反顧地站到了睿親王的陣營,也跟著反了。
孟瀾去滁州安撫災民,災民並沒有暴亂,倒是同行的人趁機要對他下手,幸虧他武藝高強,早有警惕,逃過一劫。
我爹坐在太師椅上,沉了沉聲:「我和你娘被發配,靈兒在宮中受了刑,女婿也差點遭到毒手,始作俑者都是皇帝。」
「隻要他在那個位置上一日,我們全家永遠沒有安生日子。」
「老子為國戎馬半生,敢對我的家人下手,我饒不了他!」
我病恹恹地趴在床榻上,不能再贊同了。
娘檢查過我的傷口,奇道:「你身嬌柔嫩的,宮裡的二十大板能要了你半條命,怎麼看起來並沒有很嚴重?」
我使勁回想著,受刑之前,鍾紹軒好像跟行刑的侍衛交待過什麼。
新帝即位後,第一時間打開國庫,派人下江南救濟災民,孟瀾跟我商議後,捐出了一半家財。
舊帝的頭顱高高掛在城牆上,狗過去也得呸幾口。
「呸,終於死了!」
「呸,姓鍾的狼狽為奸,頭怎麼沒給他砍下來!」
「嘿,姓鍾的不但平安無事,而且官拜一品尚書了,你們說這是什麼世道?」
13
孟瀾給我喂藥時,皺過幾次眉頭。
我借故把湯藥推開:「你嫌棄我了對不對?你就是嫌我變醜了!」
每次我這樣胡鬧,孟瀾就會誇我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再把我親親抱抱舉高高。
晚上同塌而眠,他從身後溫柔地抱住我。
我嚇得急忙抓住他的手:「屁股還沒好,你別胡來。」
他好像本來也沒打算做什麼,腦袋埋在我的頸間,聲音哽咽:「我沒有護好你,才讓你吃了這麼多苦。」
「不過,」他小心翼翼地問,「靈兒,聽到我的死訊的時候,你有難過嗎?」
秋後的夜晚有些涼,他身上暖和和的,靠著很舒服。
我實話實說:「沒有。」
「為什麼?」孟瀾不甘地從床上坐起來,悲傷地快要哭了,「難道你對我就沒有一點點……」
「我知道你沒死,鍾紹軒早就告訴我了。」
我被困宮中時,鍾紹軒假意勸我從了皇帝,實際上帶來了孟瀾沒死的消息,讓我不要放棄念想,還要幫我離開皇宮。
於是我假意與他起了爭執,他跑到皇帝面前巧言令色,將我杖責一頓撵出宮。
他還提醒我:「局勢若有變,謝大將軍一定會提前受詔回京,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若是淪為人質,最受掣肘的就是你爹。」
我當時還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直到睿親王造反的消息傳來,我提前安排假屍體,自己躲進酒窖裡。
新朝廷漸漸走向正軌,鍾紹軒一反往日溜須拍馬的行徑,搖身一變成了治世之能臣。
我的身子慢慢好了,皮膚也恢復得白皙細嫩有光澤,無論淡妝濃抹都是大美人。
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鍾紹軒身穿朱紅色官服,登門拜訪。
時隔多年,我們三個又坐在一處。
不似少年時,卻處處恰似少年時。
他起身,神色凝重得行了長揖大禮:「鍾某做過三件錯事,今日特來致歉。」
「我為了保住仕途,向謝家妹妹提親後卻又反悔,給謝家和謝妹妹添了麻煩,此為其一。」
「鎮國公喬遷之宴上,我受廢帝旨意,收買府上婢女,在折扇中下迷藥,故意引侯夫人摔倒,借此敗壞侯府名聲,破壞侯爺和夫人感情,此為其二。」
「我在宮中提醒侯夫人,莫要淪為旁人人質,雖是好心提醒,但也有自己的算盤,此為其三。」
我疑惑道:「第三條,怎麼說?」
鍾紹軒尚未開口,孟瀾替他道來:
「一旦有人造反,謝大將軍被召回,夫人若不想淪為人質,最好的自保方式就是假死。」
「嶽父聽聞女兒的死訊後,絕不會再襄助廢帝,便可無後顧之憂地站到睿親王、也就是當今陛下的陣營了。」
我長籲一口氣,原來我的計劃早就在鍾紹軒的計劃裡了,他為了幫睿親王真是披肝瀝膽。
小翠憤憤不平:「鍾大人為什麼把我們全府上下都抓了!」
「名為抓捕,實為保護。」鍾紹軒彬彬有禮地回道。
孟瀾咬牙切齒:「可靈兒還在地窖裡,要不是小揪揪經常給她叼幾個饅頭過去,她早就餓死了!」
鍾紹軒長吸一口氣,連忙朝我拜了幾拜:「對不住,對不住,我審問過小翠他們把你藏在什麼地方,他們一口咬定你死了,最後說得我差點信了……」
「……」
真好,隻有我一個人受苦。
14
鍾紹軒年少時便得到睿親王的賞識,立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誓言。
旁人參加科舉是為了登堂入室,他參加科舉是為了在這個本就搖搖欲墜的朝廷上使勁拽一腳,讓它盡快傾覆坍塌。
孟瀾評價他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妲己」。
即便當著孟瀾的面,鍾紹軒也承認地坦然:
「鍾某當時,真心想娶謝妹妹為妻。」
「但魚和熊掌豈能兼得,吾愛紅袖添香在側,更愛封侯拜相,輔佐明主,為百姓創下盛世。」
「我為了心中理想,傷害了謝妹妹,因此日夜愧疚難安。」
孟瀾早就查清了事情真相,廢帝想讓鍾紹軒給我下情毒,但鍾紹軒隻給我下了手腳酸軟的藥,才沒讓我在外徹底失了體統。
小翠在身後冷嗤一聲:「哼,道歉有什麼用?」
鍾紹軒早就有了準備,從袖中拿出三塊串起來的玉石:
「以此為憑,允諾謝妹妹三件事,隻要不犯朝廷律法,不違背綱常倫理,日後謝妹妹開口,鍾某萬死不辭!」
我想了想,不要白不要,心滿意足地收下了。
我爹擒賊有功,被新帝封為「開國大將軍」,爹爹以年紀大為由推辭了。
孟瀾在江南賑災時,指引當地災民加入了新帝起兵的隊伍,也算功勞一件,新帝將他連升五級。
等於是恢復了當初的官職。
可我看得出,他是個對當官毫無興趣的人。
鍾紹軒適合居廟堂之高,孟瀾喜歡處江湖之遠。
我很慶幸嫁給了孟瀾,我們都是一樣的性情,愛養花養鳥養狗,愛自由,愛花花綠綠的世界。
孟瀾找能工巧匠做了一輛巨大的房車。
我看過制作房車的繪圖,裡面能睡覺能做飯能喝茶能沐浴能拉屎,小揪揪甚至還有個單間,真可謂周到細致、巧奪天工。
歷時幾個月,房車終於建成了。
在一個月亮和星星都很明亮的夜晚,孟瀾牽著我第一次踏進這座房車。
內設被紅綢裝點地明亮喜慶,牆壁和窗戶上張貼著大紅喜字,案上燃著紅燭,還放了兩壇桃花釀。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
想過會有這一日,但沒想到他選了這麼個地方。
還挺……別致的。
孟瀾輕輕吻著我的臉:「期待了很久的洞房花燭夜,終於可以補上了。」
我扭捏道:「我可沒說同意。」
「渾身上下就嘴硬。」
我反唇相譏:「你才硬!」
孟瀾想了一下,回道:「是的。」
「……」
為了克制心裡的緊張,我提出先喝點桃花釀,三杯兩盞下肚,孟瀾的臉比我還紅,眼神也迷離起來。
我在酒窖關了那麼多天,酒量早就練出來了,一口喝完剩下的酒,愣是一點事都沒有。
「孟瀾?」
「孟三?」
「夫、君……」
「我的好相公?」
我喊了他好幾聲,伸手在他眼前晃,他愣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倆眼皮一耷拉,倒了。
他居然喝不過我!
我興奮極了,笑嘻嘻地把他拖上床,脫掉他的鞋子和外衣,在他身上為所欲為起來。
戳戳他俊美的小臉蛋。
刮刮他高挺的鼻子。
親親他的小嘴。
並挑釁:
「你是不是不行?啊?孟三,你是不是酒量不行?」
孟瀾突然睜開了眼睛,壞笑地看著我。
灼熱的氣息環繞著身體各處,衣衫滑落,我像一隻剛被剝了殼的鮮荔枝,被他愛不釋手地吮著。
外面月光如洗,有桂花垂落。
我的世界卻一會兒暖如春水,一會兒雨驟風急,
我氣喘籲籲地伏在他胸膛上,纖睫盈淚,粉面微紅,恰好看見他肩上被我抓出的指痕。
哼,都怪他。
15
孟大哥和孟二哥這些年在地方頗有政績,被新帝提拔到京城做官。
爹娘告老還鄉,孟瀾也辭了官。
他說人活一世,不到處看看怎麼行。
房車走到哪裡,我們就玩到哪裡,有時還會把桃花釀送給當地熱情善良的人們。
太平盛世,風景尤好。
人們都誇贊, 如今國有明君,國有賢相。
賢相便是鍾紹軒, 他曾因逢迎廢帝得過不少罵名,後來也沒有任何解釋,默默做他的官, 下自成蹊。
我們每年都回一次蜀地。
我家住在朱雀大街上,往西是孟府,再往西是鍾府。
「(再」又一次臨行前, 我收拾行李, 翻到一個上了鎖的玉匣子。
「這是什麼?」
「不準看!」
孟瀾紅著臉搶, 我已經眼疾手快地把鎖翹開了。
裡面整整齊齊放著一堆紙,紙頁泛黃,上面寫滿了字,隻是這紙好像被人揉皺過, 又被人細心展開了。
原來是他扔給我的廢紙團子。
「你就一張都沒看見過?」他不甘心地問。
「沒有。」小翠搶答,「小姐說了, 一旦在西院發現紙團,通通都扔回來。」
孟瀾:「……」
番外:孟瀾的廢紙團子
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跟你搶狗的。
爹把我關了禁閉, 等我出去了, 我把狗放在你家門口,你出來接一下?
靈兒, 你有沒有看到我的消息,說句話啊?
還沒給它起名字, 你覺得叫什麼好?
你要是不回話,我可就亂起了,叫旺財。
旺財最近不正常,紹軒說它有交配需求, 我給它挑了隻長得不錯的公狗。
旺財懷孕了,等它生了孩子,就叫它小揪揪。
小揪揪,你要是再不理我,我真喊它這名兒了。
好吧,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 還在生我的氣,但信我還是會一直寫的。
我在院牆旁邊種了一棵桃花樹, 等桃花樹長高了, 我就抱著狗爬到樹上,讓你看看它。
我功夫學得不錯, 不用爬樹也能跳到院牆上,但是沒看見你,你不在這邊住了嗎?
爹去世了,大哥和二哥也離京赴任了, 家裡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還好有小揪揪陪著我。
但它不會說話,你陪我說句話好不好?
我最近學會了打理府上生意,外面的鋪子每個月多賺一千兩,爹娘在天有靈應該會為我驕傲的吧。
我十七歲了, 很多媒人給我說親,小爺都看不上。
你今年該有十三歲了吧?
再等兩年,我就去你家提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