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昀帶著小崽子早早就等候在這。
「殿下終於來了!」
我朝著顧珩大喊了一聲,為首的人虎軀一震,卻不敢回頭。
我憤憤地想,還知道心虛。
我抱起小崽子,反正李澤早就知道了,也無須再遮掩。
從前顧珩離家,總愛纏著我讓我說些肉麻的話。
例如:「我的心肝寶貝早些回來。」
「我離不開你,離了你我日思夜想,睡不好覺。」
之類的讓人聽了起一身雞皮疙瘩的話。
偏偏他還為此洋洋得意。
想到這我冷冷開口:「顧珩你最好活著回來,不然我就讓承兒喊別人叫爹。」
小崽子有模有樣地學著我說話:「爹爹你活著回來,不然我就要給別人當兒子了!」
顧珩身邊的將領憋著氣不敢笑。
顧珩不敢生氣,最後抬腿踹了身旁的將領一腳。
將領:「???」
顧珩回首高喝:「知道了!我若是回不來,他喊你叫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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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指向一旁的將領。
將領:「莫名其妙多個爹??」
14
顧珩走後,小崽子就一直待在我身邊。
其間十四和許昀也常常過來。
我也曾提出讓十四回到我身邊住,許昀下意識地站起身,面容失色。
「不知在下哪裡做得不妥,還望殿下明示。」
十四也有些手足無措。
我看在眼裡,掩唇輕笑,「十四好歹是個公主,整日跟在你身邊算怎麼回事。」
「以治病為名義也隻是一時,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才能長相廝守。」
許昀聽懂我話裡的含義,激動地朝我作揖:「多謝殿下!」
白日裡有十四在,小崽子還活絡些,到了夜晚就開始興致缺缺。
小崽子恹恹地伏在我膝頭,「娘親,你說爹爹能活著回來嗎?」
「他整日帶著我上樹挖洞,不會以上戰場就……」
我忍不住打斷他,「你就不能盼著你爹點好,放心吧,你爹當年厲害著呢。」
小崽子坐起身,語氣急切,「娘親你也說,『是當年』了。」
我放下手中的書卷,見他一臉擔憂,朝著遠處的書桌一仰下巴。
「那不如你親自寫封書信問問?」
顧珩雖然過分疼愛小崽子,但對小崽子的學業也未曾放松過。
自己寫信是沒問題。
書桌上早就擺好了筆墨紙砚。
小崽子在信中絮絮叨叨,問顧珩還活著沒有。
又問他吃些什麼,有沒有受傷,何時才能回來,最後才寫了一句:
「爹爹……我不想給別人當兒子。」
「也別讓你身邊的叔叔給我當兒子,他有好多胡子!」
我笑得前仰後合,小崽子拿著筆抬頭問:「娘親不寫嗎?」
我想了想,接過筆寫了兩行與小崽子稚嫩筆跡不同的娟秀字跡。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等了等,又在下方畫了一隻簡筆的咪咪。
寫完信小崽子還是興致缺缺。
我見狀提議:「我們明日去護國寺替你求盞長命燈如何?」
小崽子兩眼放光,攀上我肩頭:「真的嗎?太好了娘親!」
15
城外,護國寺。
馬車晃晃悠悠地停在寺外。
子覺大師帶著我們去了求長命燈的殿外。
小崽子跪在我身側,極其認真地求了一盞燈。
然後環視四周,找了個自認為最好的地方放了起來。
我想著來都來了,不如再替小崽子也求一盞。
可大師聽了我的話後,略顯詫異。
「公主與小世子的長命燈,侯爺早就求過了。」
我又驚又疑惑:「什麼?」
顧珩什麼時候來求的燈?
見我好似真的不知情,子覺大師帶著我們去了一處更遠的大殿。
推開殿門,一眼便能看見正上方兩盞又明又亮的燈。
一盞寫著:吾妻長雲
另一盞寫著:出來挨打的兔崽子
子覺大師說:「當年公主有孕,許是胎像不穩,侯爺遂來此求了兩盞長命燈。」
我望著那兩盞燈徵然,若有所思。
當年我懷胎時,孕中就幾次保胎,生產更是兇險萬分。
把我折磨得苦不堪言。
顧珩常常掛在嘴邊:「等他出來看我不痛扁他一頓。」
可後來顧珩比誰都疼愛這個孩子。
看見產婆滿手鮮血地出來,顧珩一下癱軟在我產房門外。
邊抽泣邊拍打房門:「不生了,以後都不生了。」
這個傻子,也不知道替自己求一盞燈。
16
收到顧珩的回信是在一個午後。
我放下手中正做的香囊,快速拆開信。
小崽子趴在我身邊。
「吾妻長雲,展信舒顏。」
「尚活,食軍糧,無傷,三月內歸,爹永遠是你爹。」
「數月未見,不知佳人可曾衣帶漸寬。」
「吾念之,想之,易愛之。」
「相思成疾。」
「白玉高樓看不見,相思須上望夫山。」
落款畫了一朵雲朵。
我反反復復看了兩三遍,最後把信仔細地收進匣裡。
其實那天送顧珩走後,我大概也明白了他在想什麼。
恨到談不上,頂多就是怨。
怨他什麼都不告訴我,怨他什麼都自己一個人扛。
17
夏初,離京快半年之久的顧珩終於回來了。
大獲全勝,連帶生擒匈奴首領。
李澤龍顏大悅,下令賞賜三軍。
按理來說,顧珩這會應該在宮裡受賞。
可他身邊的侍從火急火燎地找到我,將懷裡一個包裹嚴實的東西遞給我。
「我家主子說,將這個交給公主,公主自然就會明白的。」
我接過他手裡的東西,熟悉的觸感讓我瞬間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東西。
我有些不好的預感:「你主子人呢,他怎麼不自己來給我。」
侍從顧左右而言他,最後被我逼問到受不了了,才跪下:
「主子在戰場上受了傷,一路強撐入京,剛進城門就昏了過去!」
18
屋內縈繞著血腥味。
太醫,隨從,侍女魚貫而入。
見我來都讓開了一條道。
我信不過宮裡的太醫,把許昀也叫來了。
顧珩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胸膛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有氣。
胸口纏繞著厚重紗布。
小崽子哭著撲倒床邊:「爹爹你沒事吧,你不會死了吧嗚嗚嗚嗚。」
顧珩被氣醒,微睜著眼,「臭小子,你爹還沒死。」
又將視線移到我身上,又心虛又殷切地朝我伸出手。
「長雲,你還生氣嗎?」
我晾他半晌,在顧珩即將失落的收回手的時候。
上前用力回握住他,「我要是氣你,現在就不會在這了,由著你自生自滅。」
顧珩終於放松下來,朝我虛弱一笑。
我故意氣他,「別笑了,笑得真難看。」
顧珩果然收住了笑。
「那東西?」
我點點頭:「我已經派人送進宮了,這會李澤應該已經收到了。」
一同送去的還有一封我的親筆信。
18
顧珩給我的是兵符。
李澤雖然削減了他在軍中的權力,可兵符一直在顧珩手裡,李澤苦於沒有由頭收回。
顧珩趁機請旨領兵。
若是贏了僥幸活著回來,就借著重傷的由頭,交出去。
若是輸了,不管是死是活,李澤都能收回去。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慶幸還好,還好回來了。
我在信中替顧珩辭去了一切職務,並準備在他傷好後舉家搬遷江南,不再回京。
李澤果然收下了,也以顧珩受傷為由讓他辭官靜養。
這日,我正問著許昀養傷事宜。
顧珩又開始在屋裡做妖,「娘子,我胸口疼,你快來幫我揉揉!」
許昀憋著笑,我努力維持臉上笑容。
轉身進屋,顧珩正半躺在床上偷瞄著往外看,見我進來又迅速倒回床上。
「娘子,我心口疼~」
我點著他的頭,「疼死你算了。」
顧珩眼神一轉,猛地抓著我倒在床上,壓在我身上。
「我要是疼死了,你不得心疼死。」
我顧著他身上的傷,不敢亂動,「少自戀了。」
「這下你沒了官職,兵符也沒了,還不得討好本公主,賞你口飯吃。」
顧珩聞言也斂下眼眸,依偎在我肩頭,嗓音勾人:「公主就可憐可憐奴家,賞我口飯吃吧。」
我摩挲著他的下巴,「傷好了就來本公主房裡伺候。」
「得令!」
19
夏末秋初,顧珩傷總算好得差不多了。
我收拾好行囊準備南下定居。
十四淚眼婆娑地趴在我懷裡,我無奈地撫著她的頭:
「哭什麼,你大婚的時候我不是還要回來的嗎。」
十四果然停止了哭泣,嬌羞地朝著遠處的許昀看了一眼。
我也好奇,不知道顧珩拉著許昀在說什麼。
臨行前,劉喜帶著一隊馬車急匆匆趕來。
「殿下等等!」
「呼,總算是趕上了。」
我看著那排起長隊的馬車。
「劉公公,這是?」
劉喜退讓一步,「這些都是陛下怕公主南下,一時短缺,讓奴才帶了些黃金白銀,珠寶玉石,以及一些首飾翡翠,以備不時之需。」
我和顧珩對視一眼, 他點頭。
劉喜見我沒拒絕,又繼續說:「另外陛下說, 公主若是想家了,公主府他時時派人打掃,公主可隨時回來住。」
我張了張嘴, 最後也隻是無聲地點了點頭。
20
顧珩在江南水鎮買了一處宅子。
水光接天,客船泛舟。
我很喜歡。
我問顧珩哪來的錢。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不甚在意地說:「給承兒攢的媳婦本,全花了。」
我:「……」
我們來的時候正趕上這裡的燈會。
長街燈火璀璨, 人頭攢動, 來往的人絡繹不絕。
顧珩從懷裡拿出三個小豬面具, 兩大一小。
「小豬一家。」
我懶得與他掰扯,任由他在我臉上擺弄。
許是花了小崽子媳婦本的緣故,顧珩今晚對他很是縱容。
連不讓他多吃的糖葫蘆,也在他的央求下帶他去買了。
小崽子坐在顧珩的臂彎裡, 顧珩寵溺點點他面具的豬鼻子:
「承兒都吃到鼻子上啦,娘親還在那邊等我們呢。」
小崽子被他說點有點羞, 哼哧哼哧從他懷裡退下來。
顧珩假裝看不見,他將鼻子上的糖偷偷蹭在了他肩頭。
「擦擦嘴, 牽住爹爹的手, 我們去找娘親了, 她該等著急了。」
大概是玩得累了。
回到府裡,早早睡下, 半夜又醒了。
我習慣性地摸向身側,沒人。
意識瞬間清醒, 隨手披件外衣起身去尋。
剛走出門,就看見他獨自坐在院中。
我無聲無息走過去:「你在想什麼?」
顧珩一驚,「怎麼醒了?不繼續睡?」
顧珩拉過我,讓我坐在他腿上。
我摟住他的脖頸, 下巴墊在他肩上。
「睡醒了,沒看見你,嚇我一跳。」
顧珩失聲笑著,幹燥的大掌在我腦後一下一下撫摸著。
「呼嚕呼嚕毛,嚇不著。」
「你爹呢?」
「(初」顧珩昂著下巴,「你不就是小孩子。」
我面上一紅, 胡亂轉移話題。
「你那天走時, 和許昀在說什麼?」
顧珩平淡地說:「沒什麼,讓他給我弄一副能讓男子不孕的藥。」
「你說什麼?!」
顧珩沒覺得這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我們有承兒一個就夠了,你的身子不好,不如我身強體壯。」
「所以我就讓他給我配服藥,讓我生不出來孩子。」
我震驚失語, 「你怎麼?」
顧珩歪頭, 「這下我沒了錢,又不能再生孩子,可就賴定公主了。」
我失笑。
賴就賴吧,反正我有錢。
初秋夜涼, 圍坐院中,晚風起,方覺夜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