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川嗤笑出聲。
晚風靜靜地吹著,夜色靜靜地淌著。
“唔感覺有點暈……”
朵棉揉了揉腦袋,轉頭一瞧,身旁正好是一盞路燈的燈柱子。她迷迷糊糊的,推開靳川,抱住柱子,坐在了馬路牙子上。
靳川在原地站了會兒,低頭點煙。
“你知道嗎。”朵棉把滾燙的臉頰貼近柱子。涼涼的,好舒服。她笑著,抬手胡亂指了個方向,“我從來沒有喝過酒,也沒有去過酒吧……因為我媽說,會喝酒和會去酒吧的都不是什麼好女孩兒。”
他大剌剌往她邊兒上一坐,抽著煙,聲音有點低啞地道:“我剛給你朋友打過電話,她半小時之後到。”
“喔。”
“我的意思是。”他臉色很冷靜,“這半個鍾頭,你給我老實點兒。”
“……”朵棉轉頭盯著他,一雙眼眸亮晶晶的。
靳川看她一眼。
“靳川同學。”她喊得十分正式。
“嗯。”
“你是不是對所有人都這麼……兇?”
“……”靳川頓了兩秒鍾,掸了下煙灰,“不是。”
朵棉聽完,腦子再迷糊也愣住了,感到十二萬分的費解。她皺起眉毛:“那你為什麼總對我這麼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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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耐煩,“哪兒那麼多為什麼。”
“切。”朵棉小小地嘀咕了聲,耷拉著腦袋,冷風一吹,搓了搓胳膊。
靳川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靜幾秒,脫了黑色外套扔到她肩膀上。
朵棉無意識地調轉視線。初秋的天氣已經微涼,他隻穿了一件深色的短袖T恤,右手拿煙,左手伸直隨意地搭在膝蓋骨上,袖口底下的臂膀是小麥色,線條肌理分明。
所以他隻穿這個,不冷嗎?
靳川看眼被朵棉攥在手裡的外套,再看眼滿臉茫然的她,眯眼,“要我給你穿?”
“……”算了吧。她再暈乎,求生本能還是有的。
朵棉收回視線,沒有說話,隻默默地把那件外套搭在了身上。
順便聞一聞。
意料中的煙草味,薄荷味……還有爽利的皂荚氣息。
這時靳川的手機忽然響了聲。
他側頭吐了口煙圈,兩指夾著煙摁手機屏,回信息。剛回完就聽見旁邊捏著他外套衣角嗅來嗅去的人忽然開口,正經八百地說:“我不喜歡你叫我‘好學生’。”
“……”靳川掀高眼皮看了她一眼。
朵棉嚴肅臉:“特別,不喜歡。”
“為什麼。”
因為這三個字從你嘴裡出來,不是好話。
也因為,
“當‘好學生’其實不好。”她一字一頓地回答。
靳川盯著她,沒有吭聲。
“你不懂,當‘好學生’實在太累了。”朵棉歪頭靠在路燈柱子上,傻笑了下,“我們,從小到大就活在爸媽和老師的期待裡,我們的人生——初中,高中,大學,專業,就業方向……有一套固定模式,每一步,基本上都被規劃好了……一百個好學生裡面,隻有一個能真正實現屬於自己的夢想,另外九十個,會放棄夢想。”
她扭頭看向靳川,“你猜剩下的九個是怎麼樣?”
靳川盯著她,目光深得像口井。
朵棉繼續:“剩下的九個,到老也許都不知道‘夢想’這玩意兒,究竟是什麼。”
“社會的要求,世俗的眼光,其實是一道無形中的桎梏,禁錮了太多好學生的思想和靈魂。大人們定義下所謂的“好”和“不好”,強迫我們向社會低頭,對現實妥協。夢想兩個字,會離我們越來越遠。”
說到這裡,她猛地站了起來,音量拔高:“我不喜歡補課不喜歡分數不喜歡排名!我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不喜歡當好學生!真的特累!”
“我其實不想變成那樣。”她聲音小了些,仰起頭,迎著愈發猛烈的夜風深吸一口氣。
不想變成那樣……
哪樣呢?
按照父母的計劃和安排,學習,考大學,報讀就業前景極佳的大數據專業,然後工作,結婚,日復一日,被現實打磨得世故,圓滑,適應社會,變成曾經的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隻能就這樣了吧。
隻能就這樣了嗎?
周圍燈紅酒綠,車水馬龍,酒吧裡又進去幾個穿著時尚的年輕人。朋克頭皮夾克,看起來離經叛道。
朵棉站在路燈底下,光把她的影子,拉成長長的,孤單的一道。
靳川仰頭瞧著她。
這個角度,路燈的光暈將好投在她的頭頂,光影交錯,迷離不真。她微醺的臉蛋兒有些模糊。
世界都安靜了。
良久,朵棉才幹巴巴地笑了兩聲,坐回來,“不好意思,是不是適應不了這麼矯情又中二的畫風。”
靳川答非所問,語氣淡淡地說:“酒醒差不多了?”
好像腦子是沒之前那麼暈乎。
她點點頭。
“手機給我。”
“……”朵棉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想了想,還是遞了過去。
靳川翻開短信息隨便摁了幾下,把手機丟還給她,站起身,到路邊攔出租。
朵棉皺眉,追著上前幾步,“你拿我手機幹嘛了?”
“告訴你朋友她不用來了。”
“嗯。”她贊成,“確實不用那麼麻煩曉雯,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家門禁是幾點。”靳川沒什麼語氣地問。
“……八點。”朵棉幹咳了一聲,“不過今天我爸媽都不在家,門禁什麼的,可以靈活調整。
”
他深吸一口煙,點頭,“行。”
“?”行什麼?
靳川掐了煙頭隨手丟進垃圾桶裡,指了指背後的酒吧,“走。”
“又回去?”朵棉皺眉,“回去幹什麼?”
他笑得痞氣又放肆,“送你個禮物。”
*
直到十分鍾之後,朵棉才反應過來,靳川口中的那個要送給她的禮物,是什麼。
她站在酒吧舞臺下方的舞池區域。周圍有很多跳舞的年輕人,大家踩著鼓點,放肆地大笑。
突的,整個酒吧大廳光線驟暗。
那種能震碎人耳膜的音樂聲也消失了。
隨之響起的是一陣舒緩而熟悉的前奏。朵棉眸光微閃,在一片暗光中抬起頭。跳舞的人群在短暫的驚訝之後站定了,笑起來,揮舞雙手打節拍。
充滿鮮花的世界到底在哪裡,如果它真的存在那麼我一定會去。
我想在那裡最高的山峰矗立,不在乎它是不是懸崖峭壁。
用力活著用力愛哪怕肝腦塗地,不求任何人滿意隻要對得起自己。
關於理想我從來沒選擇放棄,哪怕在灰頭土臉的日子裡……
……
朵棉聽見周圍不少人開始跟著唱。越來越大聲,逐漸的,歌聲如潮。
“向前跑,迎著冷眼和嘲笑,生命的廣闊不歷經磨難怎能感到。命運它無法讓我們跪地求饒,就算,鮮血灑滿了懷抱——”
朵棉忽然湿了眼眶。
大腦中殘留酒精的作用下,她在一片人聲中,平生第一次聲嘶力竭地唱:“繼續跑,帶著赤子的驕傲,生命的閃耀不堅持到底怎能看到,與其苟延殘喘不如縱情燃燒吧,有一天會再發芽——”
吼完最後一個字,她仿佛被抽走最後一點力氣。
然後不知怎麼就笑了。
歌手唱到了最後一句:
為了心中的美好,不妥協直到變老。
血液裡有什麼在蠢蠢欲動,她知道有什麼醒過來了。然後,朵棉聽見一個聲音問她:為什麼不去做那一百分之一。
人其實很容易就能明白你不想要什麼。但最難的是,弄清你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呢。
“……”朵棉轉過頭,靳川站在人山人海的另一端,抽著煙,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沒有看她,面容眉眼都籠在暗光裡。與世隔絕,遙不可及。
Chapter 17
從酒吧出來時已近晚上十一點。朵棉酒勁已經消了大半,但腦子還是有點暈乎。純粹給酒吧裡的音響震的。
她抬手捂了捂臉頰,滾燙一片。
靳川攔下一輛出租車,叫朵棉坐到後座之後,自己拉開另一邊的車門也坐了進去。
“兩位到哪啊。”司機問。
靳川側目瞧朵棉,“住哪兒。”
聞言,朵棉下意識地報出一個地址,幾秒後反應過來什麼,愣住,“你要送我回家?”
“嗯。”他閉著眼仰頭靠在椅背上,臉色淡淡的,一副不怎麼想說話的樣子。
她有點尷尬,遲疑道:“……這樣,怎麼好意思。太麻煩你了。”
靳川眼也不睜,“你他媽給我添的麻煩多了去了,不差這一次。”
“……”大爺你非得這麼直白不做作嗎喂。
朵棉默。
之後一路都很安靜。
十來分鍾後,出租車靠邊停下。朵棉推開車門下了車,深呼吸,準備跟車上的大爺真誠地道個謝並友好地說聲再見。然而一回頭,大爺站她跟前。
朵棉囧了,“……你家也是住這附近麼?”
靳川:“不是。”
她皺眉:“那你跟我下車做什麼?”
“送你回家。”
朵棉嘴角一抽,抬手,指指位於街對面的小區大門,“……我家就在這兒,走兩步就到了。”
“嗯。”他的反應很冷淡。
“……你還要送我進小區?”朵棉意識到什麼,忙忙擺手,“不用,真的不用,這兒已經很安全了。現在時間很晚,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靳川撩起眼皮看她,語氣淡淡的,“吃飽了撐的想散會兒步,不行?”
朵棉被嗆住。
行行行,當然行,您老人家說地球是方的是個大餅都行。所以?嗯,好的,她已經做好準備迎來新一輪的尷尬了。
朵棉沒有帶刷小區大門的門卡,時間太晚,門衛室的保安大叔又半天叫不醒,她無奈,隻好選擇從另一道不用刷卡的側門進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