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丟臉丟到大街上,不用想也知道剛才這一幕很快就會傳遍京城,暗地裡不知會有多少人嘲笑他被雍王丟出府。
若說去年那事,雖然也丟臉,但世人提起他時,更多的會說男兒風流,不過是一樁風流韻事。
然而現在,世人提及,隻會說他陸子晏不如陸玄愔一個結巴,甚至還被一個結巴瞧不起,丟出了王府。
陸玄愔簡直是將他的面子和尊嚴都往地上踩。
陸子晏心中恨極。
“世子?”下人遲疑地說,“世子妃還未上車呢。”
夫妻倆一起來雍王府,坐的同是一輛馬車,若是這麼走了,世子妃隻能和下人擠一輛馬車回去,這傳出去,未免太不體面,對世子的名聲也不好。
聞言,陸子晏被怒氣衝暈的腦子清醒幾分,不再言語。
那邊的褚惜玉也被焦急的嬤嬤扶起來。
她摔得不輕,渾身難受,不過比起身體的難受,湧上心頭的更多的是茫然。
等她看到陸子晏就這麼上了馬車,看都沒看自己一眼時,更是感覺到一種刻骨的寒冷,比天空中正在紛揚落下的雪還冰冷、無情。
陸惜玉木然地被下人扶上馬車。
馬車裡的光線昏暗,夫妻倆各坐一邊,誰也沒開口,就這麼安靜地回到榮親王府。
剛下馬車,褚惜玉便見她的陪嫁丫鬟香柳焦急地過來。
“小姐,少爺出事了。”
褚惜玉很快意識到她嘴裡的“少爺”是褚瑾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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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褚瑾玉是長平侯府的世子,府裡的下人一般都是稱呼他為世子。
隻是在長平侯夫妻被關押進天牢後,聖人便下旨奪去長平侯的爵位,褚瑾玉自然也不再是長平侯府的世子,香柳等人現在隻好叫他少爺。
長平侯府的爵位被奪,侯府也被官兵封了,褚瑾玉這個前任的世子被趕出來,身無分文,無處可去,最後隻能來找褚惜玉。
他現在是住在褚惜玉名下的一棟宅子裡。
這宅子是她的嫁妝之一,她出嫁時,孟芙為了唯一的女兒,添的嫁妝不少。因她是出嫁女,嫁妝倒是還在她手裡。
褚惜玉接到褚瑾玉出事的消息,又匆忙離府。
這次陸子晏沒陪她一起出門,陰沉地看著馬車離去,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圍的下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個,覺得世子此時的模樣極為陌生,他們的世子素來是個彬彬有禮的君子,面上一直都是帶著笑容的,文雅謙和,何時像這般?
幸好,陸子晏臉上的陰沉很快退去,又恢復以往的寬厚隨和。
他吩咐身邊的下人,“跟著世子妃,別讓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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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惜玉趕到某處巷子裡的一棟宅子。
這宅子是三進,在京城這寸金寸土的地方,實屬不錯,隻是若和以前的長平侯府比,那肯定是沒法比的。
褚惜玉進門就看到弟弟身邊伺候的一個小廝焦急地迎過來,問道:“瑾弟怎麼了?”
那小廝抹著眼淚說:“少爺的腿被人打斷了。”
“什麼?”褚惜玉又驚又氣,厲聲道,“誰打斷的?”
小廝遲疑道:“是、是瑞親王府的六公子……少爺和他在迎芳樓遇到,瑞親王府的六公子嘲笑少爺是奸生子,少爺氣不過,就和他打起來……”
褚惜玉一時間不知道更恨哪個,是恨被人罵奸生子,還是恨瑞親王府的陸子文居然敢明目張膽地打斷她弟弟的腿。
若說不是故意的,絕對不可能。
奸生子!
奸生子!!!
這段時間,她聽得最多的便是這三個字,似乎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透著這三個字,私底下更是肆無忌憚地嘲笑她隻是一個奸生子。
褚惜玉身體有些踉跄,好半晌恨聲問:“他去迎芳樓做甚?”
就算她隻是一個閨閣姑娘,也知道迎芳樓是什麼地方。
有一次,她爹被同僚拉去迎芳樓喝花酒,衣服沾了那樓裡的花娘身上的脂粉,回家後被她娘好一頓罵,她也知道了迎芳樓那是男人喝酒快活的地方,那裡有很多陪酒的花娘。
可褚瑾玉去那裡做什麼?
那是他能去的地方嗎?
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有心思去喝花酒?!!!!
小廝忙道:“二小姐,少爺隻是心裡苦悶,想借酒消愁,並不是要去喝花酒!”
褚惜玉卻懶得再聽,直接進了屋。
褚瑾玉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額頭泌著密密麻麻的冷汗,嘴裡一直在叫疼。
看到她,褚瑾玉滿臉恨意地叫道:“二姐,你一定要給我報仇!陸子文那小子一定是故意的,他故意砸斷我的腿,我要弄死他!一定要弄死他!”
褚惜玉的目光落到他的腿上,發現那條腿居然是歪的。
大夫已經過來看過,為他包扎了傷口,但因這腿傷得太嚴重,大夫的醫術隻是尋常,不是宮裡那些厲害的太醫,沒辦法幫他正骨。
褚惜玉又氣又恨,拍了他一下,罵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出去喝花酒?你這腿去年就被人打斷過一次,今年又斷,你不想要了?”
褚瑾玉也很急,痛得冷汗涔涔,直叫道:“二姐,你一定要請宮裡的太醫給我治腿,我不想當瘸子!”
褚惜玉到底沒辦法看著唯一的兄弟變成瘸子,隻能道:“我盡力罷。”
這話說得很虛。
她心裡其實也明白,尋常人是請不動太醫的,隻能以榮親王府的名帖去請,但榮親王府絕對不會為她兄弟請太醫。
褚瑾玉見她答應,總算放心,一臉期盼地問:“二姐,怎麼樣,你去見那女人了嗎?她答應救爹娘嗎?”
他嘴裡的女人是褚映玉。
從小到大,他就不愛叫褚映玉“長姐”,至於為何不愛,或許是察覺到父母對褚映玉的微妙態度,連帶著他也從不將她當成長姐敬重,視她如無物。
是以直到現在,他還沒能糾正以前的觀念。
自從褚映玉被賜婚七皇子、出嫁、冊封王妃,褚瑾玉就沒怎麼和她見過。
主要是孟芙有意將兒子與褚映玉隔開,省得兒子莽撞,和褚映玉正面衝突,到時候吃虧的絕對不是褚映玉。
孟芙此舉是為了保護兒子,卻沒想到也害了他。
這讓褚瑾玉現在提起褚映玉時,仍有一種居高臨下、理所當然的心態,覺得她還是以前那個被自己欺負也不敢反抗的可憐蟲。
也理所當然地覺得,她必須要去救他們爹娘。
褚惜玉坐在床前,失魂落魄地說:“我沒見到她……”
回想先前他們被雍王毫不留情地命人丟出王府時,他看她的目光甚至冷得沒有一絲溫情,她就害怕得發抖。
以前兩人尚有婚約時,她埋怨七皇子冷情冷心,不會說句軟和話討好姑娘,看著就不是個好夫婿人選,若自己將來嫁了他,肯定過得不如意,比死了還難受。
然而現在她才明白,原來雍王並非對所有人都冷情冷心,他唯一的軟和和溫情隻給了他的妻子,那般冷情的男子,也可以如此用心地寵愛一個女人。
原本她也是可以成為他的妻子的,也可以被他呵護寵愛著的。
是她當初愚蠢地放棄了這個機會,放棄得到他的溫情寵愛……
“你怎麼沒見到她?”褚瑾玉嚷嚷道,“是不是那女人拿喬,不願意見你?”他滿臉戾氣,狠狠地捶著被子,“她以為自己成了雍王妃,就可以高枕無憂?也不想想,她這雍王妃是從你手裡搶來的,她就是個搶別人婚約的卑鄙小人,還能耐上了?”
褚瑾玉罵了許久,而且越罵越髒,也不知道他一個在侯府長大的公子,去哪裡學來這些汙七八糟的髒話,聽得褚惜玉都有些受不了。
“瑾弟,夠了!”她說道,“你少罵幾句,太難聽了。”
褚瑾玉卻道:“那不正適合那女人嗎?她就是個天生的爛|貨、賤|人……”
小廝端茶進來,正好聽到這話,手抖了下,茶水晃出來,濺到他手背上。
這宅子裡伺候的下人也有,不過並不多,和以前在侯府時是完全沒法比。隻是因為褚瑾玉脾氣太差,那些下人都不敢過來伺候,也隻有這小廝和他從小一起長大,還有些情份,倒也願意過來伺候他。
小廝聽他罵雍王妃,頭皮發麻,同時也覺得少爺蠢得讓他絕望。
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理所當然地覺得,雍王妃必須要幫他們救出長平侯夫妻,否則她就是個爛人。
這是憑什麼啊?
少爺的腦殼是不是出生時被夾到了,才能壞成這般?
褚惜玉忍耐地道:“行了,你罵再多也沒用。”她傷心地說,“娘害死了長姐的娘親,爹和外祖父還幫娘偷天換日,竊取長姐娘親的身份,她恨爹娘和外祖父也是正常的……”
雖然她嘴裡口口聲聲地說“她不能如此不孝”,但那隻是為了以德壓人,想讓長姐顧忌名聲,說不定真的願意寬恕爹娘幾分。
其實她心裡明白,長姐和爹娘之間的仇恨,這輩子都化解不了。
也不怪她不願意見自己。
褚惜玉傷心地想著,可她又能怎麼辦呢?那是她的爹娘,從小就寵著她長大,若是她不想法子救他們,她就沒爹娘了。
褚瑾玉恨聲道:“她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爹娘養她這麼大,是缺了她的吃喝還是缺了她的穿?這不比她那死鬼娘對她要好嗎?爹娘對她可是有養恩的,生恩哪裡比得上這些年的養恩?她就是個白眼狼,根本不惦記別人的恩情,早知道當初我就弄死她……”
“我們會落到這境地,都是她害的!她就是個惡毒的女人……”
“行了!”褚惜玉垂淚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她不願意見我,她不會救爹娘的……”
說到最後,她痛哭出聲。
褚瑾玉的罵聲卡在喉嚨裡。
不管他罵得如何激烈,但他又能如何?
被人灰溜溜地趕出長平侯府,不再是金尊玉貴的長平侯世子,現在甚至隻能滿身是血地躺在這裡,見都見不到褚映玉。
褚惜玉沒在這裡多呆。
雖然擔心褚瑾玉的腿,但目前她無能為力,隻能叮囑小廝多照顧,明天她會讓人去外面請個厲害的大夫過來給他看看。
“我不要大夫,我要太醫!”褚瑾玉嚷嚷道,“二姐,你趕緊給我請太醫!你是榮親王府的世子妃,你能請到的!”
褚惜玉為難道:“我婆婆不喜歡我,估計不會讓我請……”
“那老虔婆,遲早要弄死她!”褚瑾玉又疼又氣,滿臉猙獰,“我不管,你必須給我請!”
褚惜玉再好的脾氣也被他弄得破功,氣得打了他一下,“你以為我不想嗎?我有什麼辦法?你現在朝我罵也沒用!”罵到最後,她又嗚咽出聲,痛苦地說,“瑾玉,你這性子該改改了,你怎麼就不為我考慮一下呢?他們現在都叫我奸生女,他們都不喜歡我……”
褚瑾玉的聲音消失,他張了張嘴,最後隻道:“你放心,有那女人在,榮親王府不敢對你如何的。”
就算他不喜歡褚映玉,也知道她是雍王妃,和他們有血緣關系,榮親王府還是忌憚幾分的。
褚惜玉勉強地扯了下嘴唇,然後離開了。
回到榮親王府時,天色已經徹底地黑下來。
褚惜玉又冷又餓又累,神色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