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準備離開,卻被她攔住了,「王妃是不是覺得做了這王府的女主人,就真的是主人了?」
我停下腳步,淡淡地看著她,「我為妻,你為妾,按照律例,妻子有權發賣妾室,這樣一想,我的確是你的主人。」
芸娘憤怒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盯著我,「我和表哥青梅竹馬,你不過是個低賤的商戶之女!若不是你二弟救了舅母一條性命,陛下怎麼會同意讓你入王府的門!」
我雲淡風輕,「原來你也知道,沈家是這王府的救命恩人。」
她被我三言兩語嗆得失態,忽然笑了起來,「我和你這種出身卑微的人計較什麼呢,做了王妃又怎麼樣,半個月過去了,舅母和表哥也沒有將王府裡的掌家對牌鑰匙給你,可見是覺得你這個商戶之女不堪掌家大任。」
她頗為意味深長地加重語氣,「你放心,日後,我管家時,定然會好好照拂你的。」
我笑笑,在「姨娘」二字上加重語氣,「如此,那便恭候芸姨娘大駕了。」
她恨恨地離開,似是要生啖我肉,才能解她心頭大恨。
9
芸娘一連半月都在佛堂陪太妃。
午膳時,太妃笑吟吟開口:「月卿,你出身商戶,不知道豪門大戶是如何管家的,芸娘自小在王府長大,從小就跟在我身邊學習掌家之事。我的意思是這個家還是先讓她當著,你如今的要緊事,是要趕緊和明朗為王府傳宗接代,生個嫡子。」
我放下筷子,恭順道:「母親說得是,兒媳也是如此想的,隻是……」
我頓了頓,憂愁地看著芸娘的小腹,「芸姨娘有孕在身,王府偌大的家事都落在她身上,隻怕她心有餘而力不足。」
芸娘立即扶著小腹站了起來嗆我,「不勞王妃掛心了,這些事你沒入王府前我就跟在舅母身邊學,再說了,再不濟也有舅母幫我。」
她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回以微笑,「既然如此,兒媳便無話了。」
太妃不贊成地看了芸娘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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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雖然偏向芸娘,但是為了王府的名聲,她還是需要虛偽地給我一些表面的體面。
她頗有威嚴地警告芸娘:「你雖然拿了掌家之權,可也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要記住月卿才是王府的正室。」
芸娘微微不悅,「知道了舅母。」
回去路上,綠蟻焦急地問我怎麼辦。
我面無表情,「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她一怔,「您是說……」
我唇角勾起笑,「是。」
10
許明朗一回來就聽說太妃將管家權給了芸娘,氣得飯都沒吃,跑去佛堂和太妃險些吵了起來。
最後是太妃裝病,這才讓許明朗低了頭。
他同我道歉,說是虧待了我,送來了無數珠寶首飾給我賠罪。
他再三叮囑我,若是芸娘在掌家時欺負我,定要告訴他。
我笑著說好。
芸娘有了身孕後,許明朗宿在我這邊的日子多了許多。
裡面多多少少是有些補償我失了管家之權的因素在。
我裝作不知道他在彌補我,一如既往的溫柔小意,從不和許明朗哭訴芸娘白日裡明裡暗裡的挑釁和折辱,也不對他提任何的要求。
我隻是在他公務勞累的時候為他端上一碗甜湯,替他撫按僵硬的肩脊。
抑或是為他研墨烹茶,扮起了紅袖添香的解語花。
他如今瞧見我時,連眸光都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唇角壓著笑,卻又從眼裡跑出來,像個未經事的毛頭小子。
他每淪陷一分,我便清醒一寸。
他不知道,我已經為他和他的家人想好了百種死法。
11
夜裡我正在看賬,許明朗未經通傳就走了進來。
綠蟻研墨的力度重了些,不緊不慢地敲了三下砚臺,「小姐,蕙仙閣這個月的進賬又翻了幾倍,再這樣下去,過倆月沈家便又能在長安開家新鋪子了。」
我目光閃了閃,繼而笑意開懷,用筆尖敲了敲綠蟻的頭,「你啊,沈家已經在長安最繁華的地界開了十幾家鋪子了,日進鬥金都滿足不了你啦,小財迷。」
綠蟻揉了揉額頭笑著,「小姐,誰會嫌錢多啊,再說了,往後您有了世子小姐,不也得給她們留些聘禮嫁妝嗎?」
「你說得對,那就再開兩家店,這個月蕙仙閣進賬三千兩,你明日拿兩千兩讓管家帶你去買兩個新鋪子,下月我再給父親寫信讓他從江浙調些人手過來——」
「月卿,你這是在做什麼?」許明朗走了進來,盡管他裝得波瀾不驚,可眼裡的波動依舊沒能逃過我的視線。
我訝異極了,「你不是今日宿在芸娘那兒嗎?怎麼有空過來了,外面還在下著雪,雪天路滑,怎麼也不打傘……」
「你從來沒和我說過你會看賬啊月卿,還有蕙仙閣居然是你開的嗎?這可是如今長安最時興的鋪子,女眷們都愛去買些胭脂水粉。」
他猛地回神,「也對,你家本就是江浙的富商……」
他眼裡的炙熱令我笑意深了幾分。
我羞赧地點了點頭,「這是父親在嫁妝以外額外給我的鋪子,我自然得好好經營,日後我同你有了孩子,這些東西都是要留給他們的。」
許明朗迫不及待地拿起我茶幾上的賬本翻看,上面的銀錢數字令他手指都在顫抖。
他也的確該顫抖,他一年的俸祿不過才幾百兩。
許明朗貼心同我說:「出門記得戴好帏帽,有什麼處理不了的事情記得同我說,要保護好自己,明日我同母親說還是你來管家,你既然有這個才能,就不該埋沒,芸娘那邊我去說,你別怕,我護著你。」
我為難地搖頭,「這不好吧?」
許明朗摟住我,「有什麼不好的,你是正室,管家權本該是你的,母親把管家權給了芸娘,我本來就不贊成,她自己也是女子,卻不為你考慮,你一個沒有管家權的王妃,出去應酬豈不是白白讓人笑話!
「月卿,我真高興蕙仙閣是你開的鋪子,有了賬本,母親就不能再偏袒芸娘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管家權拿到手後,你要學著出去參加各府王妃開的宴會了,你不要怯場,我撐著你。
「那些人雖然有些說話尖酸了些,但我陪著你,日子久了,她們知道我愛重你,也就自然而然會敬著你了。」
「好。」
他為難道:「月卿,芸娘的事情是我虧欠你,她父母為王府而死,隻剩下她一個孤女,我隻有娶了她給她一個孩子,才是給了她後半輩子的前程。
「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納妾,也不會有側妃,我隻是個官位不高的闲散王爺,我娘當年是當今太後的婢女,皇兄看不上我,不會管我的房中事務。
「芸娘若生的是兒子,你也不要擔心,王府的爵位隻會給我們的孩子,等你有孕生子,我便立即上書陛下將他立為世子。」
我笑意盎然,「夫君,我不過是一介商女,出身卑微,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許明朗摟著我的力度加重了些。
他眉目溫柔,眼裡卻藏著心疼,「旁人隻看見你針黹女工厲害,又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琴棋書畫也不比這長安的姑娘差,可我卻隻覺得心疼。」
「你八歲就跟著父親在外拋頭露面學做生意,這世道女子想立一番事業尤為艱難,何況又是在男人堆裡,月卿,以後都有我,我對你好,一輩子都對你好,疼你愛你。」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笑中透著淚花,「夫君這話真讓我感動,往日也有人一字不差地同我說過,那人便是我的痴傻弟弟,可他不幸,遭山匪砍死丟下懸崖,粉身碎骨,實在可憐,那山匪也實在可恨。」
許明朗摟著我的手瞬間僵硬,眼神不自然地躲閃起來。
我卻依舊甜甜地笑著,「夫君定然會像我弟弟一般對我好,他雖然自小撞壞了頭,心性如同稚子,可卻把我視作他平生最珍視的寶物,便是為我死都願意。」
許明朗艱澀道:「我會,會像你弟弟一樣,對你好。」
12
第二日一早,我同他一起去太妃那邊用早飯。
本來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不必非去太妃那邊用膳,是芸娘一早特意打發人來請,說自己有事要稟報。
「表哥,舅母,今天是芸兒管家的第一個月,這是賬本,你們瞧瞧,外面的六家鋪子加在一起賺了一千兩,加上表哥的俸祿,除去府內的開銷還有八百兩,已經全部放入賬房了。」
太妃笑眯了眼角,「芸娘真是天生就是管家的料,鋪子交給你打理,竟然比上個月多盈利了四百兩。」
芸娘看向我的目光有止不住的得意,轉向太妃和許明朗時又謙虛了許多,「都是舅母往日調教得好。」
她餘光一直在許明朗身上打轉,期待著許明朗的誇贊。
可惜許明朗昨夜已經見過了更好的賬本,再看見她的時,心裡隻有對比之下的不滿。
綠蟻說得沒錯,誰會嫌錢多呢?
如今許明朗隻會想,若是王府的六家鋪子在我手裡能賺多少錢,怎麼會隻有一千兩。
他心裡已經漸漸有了比較和芥蒂,這是人之常情,沒人會逃得過,
不是芸娘不夠努力,也不是她做得不好。
而是,許明朗已經見過更好的了。
許明朗的不在狀態連太妃都看不下去了。
她咳嗽了兩聲,許明朗這才敷衍地笑了笑,「挺好的。」
不等芸娘說話,他已經急切地站了起來,「娘,我有些事情要和你單獨說。」
許明朗和太妃進了內帷,外間的飯桌上隻剩下我和芸娘。
她得意道:「文昌侯王妃的小兒子明日生辰,特意送了帖子過來,隻是帖子是給我的,姐姐,真是不好意思。」
我夾著菜吃飯,並不理她。
她見我不回應,撂了筷子,冷笑,「沈月卿,你少在這裡裝得平靜,其實心裡都難受得流血了吧,如今長安女眷的圈子裡,有誰知道你沈月卿,替王府應酬的都是我!你不會真的以為等你有了孩子,你的孩子就是世子了吧,我可是專門找人看了,我這一胎是個男孩,等他出生就是長子!到時候我就是側妃!」
我由衷地祝福她:「恭喜啊,我也期待是個男孩,畢竟孩子以後放在我跟前養。多謝你,芸姨娘,你放心,我會請最好的夫子來教導他,畢竟,我的孩子還等著他鋪路呢。」
「你說什麼?!」她猛地站了起來,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胡說,我的兒子怎麼會給你養,你做夢!」
我優雅地呷了一口湯,感嘆般說出誅心的話:「妾室怎麼能將子嗣養在自己身邊呢。」
她坐了下來,強行鎮定笑著,「我不是普通的妾室,我是表哥的青梅竹馬,我可是有著整個王府的掌家權的!」
我憐憫地看著她,「真不好意思,你很快就要沒有了。」
她譏諷地笑,並不信我,「我可是在舅母身邊養大的。」
我都忍不住有些憐愛她了。
太傻了,在利益面前,親生的都能反目成仇,何況她至多隻能算個養女。
許明朗扶著太妃再出來時,太妃一改剛才對我的忽視,抓著我的手放在手心笑眯眯地說:「月卿,你也是,你若是早些和我說你是管賬的一把好手,我也不必還要芸娘大著肚子來管家了,你這孩子啊,真是的。」
芸娘的臉由錯愕轉成驚懼憤怒,「舅母,你在說什麼啊?」
太妃皺眉不高興地看了她一眼,許明朗呵斥道:「芸娘,你怎麼對母親說話的,放肆!」
芸娘委屈不已,「表哥!」
見許明朗臉色冷硬,她委屈道歉:「舅母,我錯了。」
太妃哼了聲,「是我平日將你寵得無法無天了些,你肚子裡的孩子一天比一天大,還是安心在房裡養胎吧,等會我讓人去拿對牌鑰匙,你也準備一下。」
芸娘哭啼不止,偏太妃字字句句都是為她好。
芸娘哭哭啼啼走後,許明朗也因為公務離開,太妃將我留了下來。
「月卿,你如今已經嫁到我們王府了,這王府就是你的家了,你也得把這裡當作你的家。」
我笑笑,「月卿一直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
太妃板著臉,「我瞧是未必,你若是真是把這裡當作你的家,你手裡在長安這麼多鋪子的事情怎麼也不見你說,盈利了連明朗也不知道,若不是他無意聽見,你還要瞞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