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出宮屬於頭等大事,隻有在重大祭典時才會出現,伴隨著文武百官,根本沒有時間和父母闲聊。
所以陳皎進宮後要想再見家人,隻有他們遞折子進宮。盡管如此,彼此見面的次數也絕對不可能多,一年到頭大概也就兩三次吧。
這還隻是怡和郡主和老夫人。
外男不能進後宮,這便意味著陳皎進宮後,除非她偷偷溜回家看家人,否則她這輩子都極有可能無法再見父親和祖父了。
聽到這,所有人都愣住了。
方才的喜悅褪去,大家才意識到分別的來臨。
女兒和孫女要嫁人了,嫁的還是天家,將來可能他們再也見不著了。
她是開心了還是難過了,有沒有偷懶耍滑,是否跟陛下過得和睦,他們也不能時時得知。
分明在今天之前,大家都認為以陳皎‘男兒身’的身份,她會在家中一輩子。
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話了。
陳皎見大家傷心,當即安慰道:“沒事爹娘祖父祖母,反正宮中我說了算。以後中秋除夕每逢佳節,我便設宮宴,請你們一起進宮相聚。”
大家都沒說話,每年就這幾次遠遠見面的機會,根本值不得開心。
氣氛逐漸沉悶失落,怡和郡主眼眶已經紅了,握著手帕對老侯爺說道:“爹,不如此事再做商量?”
永安侯咳嗽一聲,也含糊道:“皎兒方才說陛下已答允,我瞧這事未嘗沒有機會。”
所有人:……剛才跳得最歡,反對得最激烈的人不是你?
雖然永安侯是根牆頭草,但他卻說出了其他人隱秘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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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君之罪都擔過了,這輩子就陳皎這一根獨苗苗,全家都比不上她珍貴寶貝。
永安侯夫婦老年得子,如今已近六十,老侯爺老夫人更是年過八十。
在當朝他們都算是高壽之人,未來卻誰都不好說。老夫人身體最差,每年春冬之際便得去郊外山莊養歇,也不知還有幾年可活。
他們這一生,榮華富貴享受過,馳騁沙場風光過,感受過大權在手的滋味。
功名利祿皆是身外之物,大家不惜頂著欺君之罪,冒險搏這場從龍之功,無非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日後快樂幸福。
……
這事還沒真正做出決定,永安侯府的人倒是先互相抱著,又哭了一場。
一天之內,一家人連續相擁痛哭兩場。
不久前是擔心被史官唾罵遺臭萬年,這次是因為即將分別的傷心。
陳皎瞳孔地震,慌張道:“沒必要吧!我還沒嫁呢,大家看看我啊。”
她在旁邊跳來跳去,揮舞雙手。然而大家哭得傷心,根本沒人搭理她。
大概是嫌棄她吵得煩,怡和郡主還瞪了她一眼,不滿哽咽道:“一邊玩去。”
陳皎:……?
我懂了,你們根本就不是因為我傷心。
陳皎呆滯地看著她爹她娘和祖父祖母一起傷心,訴說著這些年撫養陳皎長大過程中的各種事情,以及傷心地罵狗皇帝。
上一個他們罵的狗皇帝是先皇,本以為太子殿下登基後大家便不必用這個詞了,沒想到謝仙卿不做人,害的他們父女分離。
永安侯府眾人一致決定,他們今天必須去祠堂罵一頓皇帝!
大家激動地走了,唯獨被忘記的陳皎:……?
她一個人坐在旁邊,看著大家走遠的背影,忽然驚覺自己被排擠了!!
明明以前有這種待遇的人都是她爹,現在風水輪流轉,居然輪到她了!
陳皎當即生氣了,她決定也要排擠其他人。
她一個人排擠大家!
她要讓其他人知道,這種一言不合,搞小團體排擠他人的做法很不理智!
這個家是不能呆了,陳皎傷心了。她當即起身,決定去找謝仙卿玩。
一個時辰後,飛霜殿中。
謝仙卿一邊批改奏章,一邊聽陳皎碎碎念抱。他指間筆墨點點,挑眉道:“你今日在家中便是討論此事?”
陳皎坐在他身旁,義憤填膺道:“對啊!我明明就在他們眼前,他們居然都不理我!”
陳皎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發現謝仙卿從頭到尾都沒有皺眉,而是在耐心傾聽。
她忽然覺得有個男朋友似乎也很不錯,至少可以聽她說廢話。
陳皎出了氣,便趴在桌上發呆,雙手託腮地看謝仙卿批改奏章。
她忽然茫然地說:“祖母說我太貪心了,什麼都想要……陛下你會不會也這麼覺得啊?”
謝仙卿勾了勾唇,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陳世子從來不都如此嗎?”
他依舊記得陳皎來他身邊時,見到他的第一面。
那時的少年笑容腼腆,肌膚白皙,鮮活明媚,清澈的眼眸中卻是一覽無餘的堅定。
謝仙卿欣賞這種人。他甚至比陳皎自己還要了解對方。
當陳皎還未發現她對權力的渴望時,謝仙卿便已經洞悉。為了留住陳皎,他甚至主動帶對方上朝,讓陳皎體會權力的滋味。
陳皎有點委屈,她趴在桌子上,小聲辯白道:“我隻是覺得當初那麼辛苦,好不容易走到了現在,‘陳皎’卻反而要消失了,這樣太不對了。”
她為了當太子的第一小弟,整天費盡心機揣摩領導心意,雖然最後揣摩歪了,把領導掰彎了……
後來太子被狗皇帝為難,她還進宮挨了板子,在家中躺了好幾個月。太子去年被圈禁時,她頂著風頭,隔三岔五地翻牆送飯,在風聲鶴唳中期盼殿下早日登基。
陳皎覺得如今自己得到的地位,都是她應當得到的。就連從河口倉監工回來,她升官,也都是她辛苦付出後應得的。
陳皎忽然有點委屈,說:“其實我也沒有很貪心啊,我都沒有要很多,你讓我當衛尉少卿我也很快樂。”
雖然她當初跟舅父玩笑時,大言不慚地說想當權臣,想當右相想做侍中郎。但真正受封那天,隻是個從四品上的衛尉少卿,她也一點都不失落。
謝仙卿見她失落,沒忍住停下筆,摸了摸她的腦袋:“人都有欲望,有欲望便會貪心,我並沒有在責怪你。”
他注視著陳皎,目光溫柔:“陳皎,你是我的妻子,我能給你的,自然都會及我所能地予你。”
正如陳皎所說,他手中的權力終究要下放,朝中不能無人,這個位置始終要有人來當。
與其提拔一位他人,既然陳皎想要,未嘗不能給她。
陳皎今天被祖母這麼評價之後,雖然面上不說,心中卻是有些傷心的。
因為那是她的親人,是她在意的人。如果是尋常人的話,她根本不會在乎,可若是對自己重要的人,她聽了後便會不由自主地隨之懷疑自己。
現在聽見謝仙卿的話,陳皎沉悶的心情忽然變得好了起來。她嘴角不自覺露出一點笑,隨後很快又收了回去。
她抿了抿唇,好奇問道:“但是祖母說被發現就完蛋了。歷史上有人會被廢後,是真的嗎?”
謝仙卿收回手,笑了一下:“現在知道怕了?”
他繼續淡然批改奏章,勾了勾唇,筆尖微動,在奏折上畫了道痕跡,便是意味著駁回重寫。
這位倒霉的官員,今夜大約要睡不好了。
在陳皎緊張的神情中,謝仙卿收回眼,輕描淡寫道:“隻有無用之人,才會連自己妻子都護不住。”
君不見世人都說楊玉環禍國,但李隆基權柄如日中天時,他連兒媳婦都敢搶,獨寵後宮無人一個不字。
而安史之亂後,李隆基逃亡途被將士挾持,楊玉環被請諫賜死,不是因為她是妖妃,而是因為李隆基失了勢,君臣之間顛倒了主位。
君臣之間,無非是你強我弱,你弱我強,從來都沒有穩固的關系。
弱勢的君主,底下的臣子便囂張跋扈,獨斷專行。強勢的君王,底下的臣子便戰戰兢兢。
隻有弱勢的君主,才會被臣子把控。區區諫官而已,不怕死的殺多了,剩下的便是聽話的人了。
謝仙卿早已決定不再納妃,此舉亦不符合宮規。待時間久了,那些妄想將自家女兒送進宮中的諸臣,要鬧的地方自然不會少。
但很快他們便會清醒,明白自己不是任由臣子拿捏的仁君。
否則謝仙卿為何要借先皇之手,突兀地建立錦衣衛,將長安城中的兵權劃出七分單獨由自己掌管?
自然是為了加強對群臣的控制。
沒有考慮周全,謝仙卿怎麼會任由陳皎如此,他又不是昏君。
陳皎不太明白謝仙卿的布局,不過她知道殿下行事極有分寸,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
夕陽緩緩落下,餘暉從窗外照耀進來,灑落在屋內的帝王身上。
帝王身穿錦袍,頭戴玉冠,眉眼精致氣質淡然,仿若仙人再世,飄逸之中,又含蘊人間富貴堂皇。
陳皎雙手託腮,看著謝仙卿,忽然發現對方已是一位真正的無情帝王,高不可攀的同時,卻又獨屬於她。
這種獨一無二的隱秘偏愛,很難令陳皎不被觸動。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要得更多。
比如把這個男朋友睡了!
等謝仙卿改完今日的所有奏章,等在一旁的陳皎便湊上來,小聲問道:“陛下,你想不想做一些讓人快樂的事情啊?”
謝仙卿擱下筆墨,微微轉眼,看向明媚的少女,眼眸不解。
陳皎眨了眨眼,笑容明媚,小聲提醒說:“你忘了嗎?我們今天約好的呀!”
第9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