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快到目的地了。
我恢復了一些精神。
開始講最後一個故事：「有一個叫程海洋的男人，是 K 市的建築商。
「他妻子季澄楓，是 K 大工程系高材生碩士，漂亮又高挑。
「十七年前，他的妻子因為雙親去世，有很長一段時間精神恍惚出現了問題，他帶著妻子全國各地求醫問藥。妻子有好轉的時候，他帶著妻子和女兒來了這裡旅遊。
「在這條土路交叉路口處，他下車問路。
「他走的時候，明明反鎖好了車門，女兒在睡覺，他反復告訴妻子，讓她乖乖在車裡等自己，他很快就回來。
「妻子點頭，說等他回來。
「隻是等他回來的時候。
「妻子跟女兒都消失了。
「從那天起，這個世界上就又多了一個男瘋子，他散盡家財，天南地北的尋人找人，但在那個年代，監控不發達，交通不便利，他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商人變得迅速落魄了下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流言蜚語，有人還說他是因為老婆精神有問題，他在外面有了人，故意遺棄的老婆孩子。
「還有的人說，他家暴，老婆孩子是離家出走。
「他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跟壓力，賣房賣車，到處尋親。」
我從懷裡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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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有他的新聞。
畫面上的男人，騎著一輛破三輪，三輪車上貼了滿了尋人海報。
他胡子拉碴，蓬頭垢面，滄桑地如同五六十歲老人。
22
「再後來，他在路上被車撞了，瘸了一條腿，再也騎不動了。
「他就回到了這個地方，搭了個塑料棚，住下來，靠撿垃圾為生。
「他說，他讓老婆在這裡等自己，自己離開的時間太長了，所以老婆孩子不見了。那現在換他在這裡等，總有一天會等到的。」
我推開門。
下車。
遠處那個爛棚子已經被拆了。
隻剩下一些破爛生鏽的鐵皮搭的一隻形狀有些像鳥的物品，還有鐵絲做的三個人形雕塑。
輪廓是兩個大人，中間牽著一個小孩兒。
我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喘氣。
我穿著很小很小的時候，夢境中總會出現的小紅裙，一步又一步地走向它。
天空下起了小雨。
我伸出手，輕輕伸手擁住那個鐵絲雕塑的手。
「我們回家了。
「爸爸。
「我和媽媽帶你一起回家了。」
我胸口上戴著的，屬於媽媽的項鏈。
它悠悠地垂下來，緊緊貼著雕塑的手臂。
23
陸澤拍完照片後，告訴我：
「我盡快這幾天就洗出照片來。」
我蜷縮在副駕駛座裡。
盡量不讓自己疼得發出聲音來。
隻是搖搖頭，遞給他一封信。
「你……回去後，再拆開……」
陸澤接過信，感覺到我的狀態已經不太對勁，發動車子。
「我們馬上去醫院。」
我繼續搖頭：「求你……送我回家。」
我把最後一個定位告訴了他。
青山墓園。
他看了一眼我的樣子。
接著又是漫長的路途。
這期間。
我已經大部分時間都在半昏迷之中了。
到達目的地時。
我摘下了我的假發。
化妝師攙扶著我，她眼淚已經忍不住了。
我靠著媽媽的墳墓坐了下來，爸爸的骨灰也已經找到，如今，墓就挨著媽媽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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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著墓碑。
微風輕拂我臉頰。
恍惚中，我好像看到了我的爸爸媽媽。
他們手牽著手。
朝我走來。
他們來接我。
我終於，要回家了。
而一周後。
天才攝影師陸澤的攝影展在市裡舉辦了一場名為「回憶錄」的攝影展。
據說這場攝影展。
是當年一個高考狀元女孩兒的葬禮遺照。
這場攝影展，全網直播。
一開播。
熱度就被頂到爆炸。
網友們熱議：
【現在這個社會，什麼都能拿來炒作了。】
【高考狀元的葬禮？有死人屍體在裡面嗎？】
【是陸澤老師的攝影展啊！他以前的攝影展票都搶不到一張，這次居然全網直播看展？】
【遺照？那應該全是黑白色的吧？】
【這個女孩兒有什麼特殊的嗎？為什麼要用她的遺照辦影展，不覺得晦氣啊？】
25
隨著第一套照片的出現。
彈幕：
【照片拍得好漂亮啊！看得出來這個女孩兒好像很愛她的狗狗。】
【她那個眼神看得我心都碎了，我也養狗，我知道失去愛寵是什麼感覺。】
也有罵的：
【我見過這個人，那次在派出所，她跟幾個男的吵架，有個老頭說她還吃過狗肉！裝的吧！就是炒作，要真喜歡狗，這個女生為什麼以前還吃狗肉？】
很快照片旁邊的二維碼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力。
【故事？我倒要看看有什麼故事要講。】
【我也掃掃看。】
掃開那個二維碼之後。
那是一段文字：
【八歲那年，我撿過一隻黃色的小狼狗。
【小黃長得很快，我那時候摸它身上就會起疹子，但不知道是因為它過敏。
【小黃很喜歡我，因為我最愛把肉省下來給它吃。
【直到它長大，每天都堅持不懈地送我上學走到學校，還會接我放學。
【可突然有一天，它沒有接我回家。
【我匆匆跑回家裡，漫山遍野地找它。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心不在焉地刨著米飯，養父給我夾了一塊肉，我沒注意一口吃了進去。
【直到看到他跟別人臉上齷齪的笑容時。
【我才知道，我吃了小黃的肉。
【我也知道，為什麼它會死。
【是因為，我那個畜生養父，總愛找機會試圖進我的房間。
【而我的小黃，每晚都守在我的床前，隨時保持警惕，保護著我。】
彈幕瞬間安靜了下來。
頁面接著往下拉。
是全國各地的民間動物保護組織的聯系電話跟地址。
還有關於動物立法的投票欄。
最後的文字寫道：
【我沒有保護好我身邊最重要的『伙伴』，但我相信，你們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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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幕：
【我敲！我一個鋼鐵猛男流下了熱淚。】
【我的媽呀，原來她這組照片是想為小動物們發聲，我錯怪她了……】
【馬上投票！呼籲保護小動物立法！虐待動物的人都是變態！】
【緊緊抱住了我的『小伙伴』，為了它們以後能在陽光下自由自在地奔跑，支持立法！保護小動物！】
而在攝影館。
時野陪著季小魚取照片。
大廳的廣告屏在實時直播陸澤的影展。
時野低頭看著手機。
季小魚拍了拍他的肩膀：「野哥，這次謝啦！多虧你幫我的忙，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麼應付阿嫲跟家裡人。」
她臉上的笑意淡了些，「阿嫲這幾天在醫院已經靠呼吸機維持著生命了。
「等我今天把照片拿回去給她看過後，她應該就能安心離開了。」
時野嗯了聲：
「客氣什麼。」
季家跟時家是世交。
季小魚出國前，他們私底下關系也很好。
季小魚年初回國後交了個男朋友，都準備談婚論嫁，也告知家裡人跟阿嫲，自己交了男朋友還會在年底帶回家。
帶回家前一天。
她發現他還跟別人有一腿。
季小魚當場提出分手。
但阿嫲那邊在醫院裡。
實在是經不起刺激了。
她隻能找到時野，求他幫幫忙。
時野同意了。
27
vip 室選片的時候。
工作人員似乎是插錯了 U 盤。
放了別人的。
看到上面的人時。
時野愣了一下。
照片上的人，是程杳杳。
工作人員連聲道歉，準備拔下 U 盤。
「等等。」
他看到了她在他們的家拍的照片。
照片裡面的她，穿著家居服，扎著丸子頭，儼然以前他們熱戀同居期間的模樣。
她坐在床沿旁邊。
床上放了一大堆小米的玩具，有娃娃，有小熊、咬膠……
幾乎都是她買的。
時野突然意識到。
她雖然嘴上說討厭狗，但現在仔細想想，她又怎麼可能真的討厭小米呢？
每次買零食罐頭，她都會上網查資料測評，選出最好的牌子。
陽臺上有個狗籠子。
但她從來沒舍得把小米真的關進去過。
他氣她沒看好小米是真的。
憤怒上頭後，他竟然也真的懷疑過她是不是故意把小米弄丟的。
後來他又覺得程杳杳太冷漠了。
他離開這麼久。
她一句解釋也沒有，連那天為什麼去找她養父的事情她也不告訴他。後來他生氣走了，更沒接到她的挽留電話跟短信。
他就是生氣。
隻要她稍微軟一軟，低個頭，讓他回家。
他就會什麼都不管不顧地回去找她。
可她沒有。
連提出分手，她都沒有半句挽留。
朋友們都說程杳杳可能沒那麼愛他。
他那段時間，跟朋友們天天醉酒胡鬧。
有時候晚上沒喝酒。
他會開車回小區。
看到她跟沒事人一樣，照常回家，上班，出門。
平靜地就仿佛她根本沒有經歷過分手。
隻有他氣得半死。
可現在這些照片，說不出來的奇怪。
她的眼神。
好像在告別。
28
時野：「你們能幫我聯系到她麼？」
工作人員說：
「這位客戶的照片是公開了的，跟陸澤老師的影展合並展覽。
「您想看的話，樓下大廳正在直播這次的影展。」
他起身快步走到樓下。
樓下的大屏幕上。
他看到了上面的字和彈幕。
影展上的照片。
是精神病院為背景的。
他死死盯著照片裡面的人，跟著其他人一樣，拿出手機，掃開每一張照片旁邊的二維碼，仔細看裡面的故事。
她的故事裡寫道：【十八歲那年，我養父決定不讓我讀大學了。
【說是給我安排了一門婚事。
【我偷偷在村子裡放了一把火，趁亂和媽媽在老師的幫助下，摸黑翻過了大山，逃離了村子。
【為什麼要趁著天黑走山路呢？
【因為，整個村子都是拐賣婦女兒童的幫兇，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你。
【我們摸黑趕路，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也不敢停留。
【就在即將要逃出去的時候，他們追了上來。
【我老師跟媽媽換了衣服，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朝另一條路離開，我們分開的時候，她把她的工資卡塞給我。還說，程杳杳，去 B 市等我。
【我們逃出去了，可老師死了。
【警情通報說，老師是失足墜崖的，可我不信。】
29
【我帶著媽媽躲了起來，去改了姓名。
【偷偷報警，警察卻說去走訪調查後，說是我媽媽當年流落到他們村子後，養父收留了我們母女。
【而我小時候的那些記憶，當不了證據。
【我知道，我的力量還不夠強大，我可以等，等到為我媽媽還有老師，昭雪報仇的那一天。】
時野拿出手機，繼續看直播，然後快步回到車裡。
他要去找陸澤。
問問陸澤她究竟去了哪裡。
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他突然聯系不上程杳杳？
為什麼彈幕都在說她死了？
開什麼玩笑！
他們隻不過是吵架鬧分手而已，她要是不肯說軟話。
那他來說好了。
隻要她還肯聽。
隻要，她還給他機會。
30
時野趕到影展。
影展是不對外開放的，全程網上直播。
隻是他報過姓名後。
保安卻又讓他進去了。
他進去後。
看到了展板上影展的名字。
【程杳杳小姐葬禮回憶錄。】
他握著手機的手，輕輕顫抖起來。
程杳杳沒什麼朋友，好像從他在學校認識她起，她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
她每天的生活，似乎除了上課，食堂吃飯，就是打工。
他沿著長長的走廊，開始重新審視這些照片。
還有照片背後的故事。
看到小黃的故事的時候。
他才明白。
自己竟然也因為小米的死跟別人的話，對她產生了偏見。
他居然以為。
她真的冷血如斯。
31
他還看到了她朋友的故事。
知道了她的身世。
也才知道，她有的時候沒在學校也沒回家。
是去了精神病院做義工照顧她媽媽。
她說：「人們總是說，山溝裡總是會出幾個貴子。
「可誰又知道，貴子的母親，是不是本就是某個被禁錮在深山裡被折斷翅膀的金鳳凰呢？
「我媽媽本該有更好的人生。
「她不是被收留的，她是被禁錮，綁架，囚禁，強奸的！
「她的筆記本裡，第一個字就是：跑！
「1996 年，缙北縣苦河村村民劉四柱，非法拐賣婦女兒童，在明知對方患有精神疾病的情況下，仍強行與對方發生關系，並生下兩女（已夭折）。
「我媽媽叫季澄楓，我父親叫程海洋，我，叫程杳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