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尚未來得及問徐藥師,可是與在你身上留下妖氣的妖有什麼衝突?」
符四笑呵呵地問我,眼含關切。
聽他提起長籬,我精神一繃。
那隻大妖那麼厲害,卻偏居一隅,若是有幾個仇家要躲也不奇怪。
「徐藥師不必緊張。」
符四說:「我隻是把徐藥師當作朋友,有些擔心。」
我點點頭:「沒什麼麻煩,隻是之前為了取藥,和一隻蛇妖有些過節。」
「蛇妖?」
符四聲音變大,臉上閃過一絲懷疑。
但他很快就收斂了神情:「無妨,若是徐藥師遇上麻煩,盡管來找我。」
「多謝。」
符四頷首:「在下是真心想結交徐藥師這個朋友,先前有些隱瞞,實在抱歉。」
他換了一副鄭重的表情:「在下本名符衣。」
符衣說罷用歉意又期待的目光看向我,我表示理解,爾後道:「但是我確實叫徐三。」
他嘴角狠狠抽動,終究是什麼也沒說。
我以為有了這麼一遭,符衣應當不會再來,沒想到第二日收攤的時候,他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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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提旁的事,照舊與我吃喝玩樂。
我心裡松了一口氣,同時又想起那隻大妖,還有那些帶著潮湿的觸碰和深度貼合的日夜。
不知那隻大妖現在如何了,是否已經醒來,是否尋找我,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徐藥師。」
符衣伸手在我面前晃晃:「徐藥師,怎麼了?」
我回過神:「沒事。」
算算時間,我離開那個地方已經有兩個月了。
那隻大妖要是真找我,怕是整個九州的地皮都被翻了一遍。
而我不曾聽聞哪個地方鬧出什麼找人的大動靜。
看來我是順利逃脫了。
與符衣分別,我又去沽了些酒。
才入夏,東襄城夜裡寒涼,喝點熱酒很舒服。
長街人流絡繹不絕,吆喝此起彼伏,我熟門熟路摸到了最喜歡的那家小酒館,掏出酒壺那一瞬,身體突然被冰冷的氣息罩住。
「找到你了。」
似近似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附骨的森然。
我驚駭地轉過身。
五步之外,男人長發銀白如緞,素白衣袍翩翩出塵,宛若仙人玉立,如果沒用那一雙赤紅眸子死死盯著我的話。
我手中的葫蘆「啪」一聲摔到地上,腦袋裡的弦也隨之一同崩斷——
完蛋!
我四肢使不上勁,眼睜睜看著長籬朝我走來。
「我是不是說過……」
他俊美的面容多了幾分扭曲,聲音輕而冷冽,像情人低喃,又藏著奪命的刀。
「再跑,打斷你的腿。」
長籬距離我極近,平緩陳述,不帶一絲感情。
熟悉的狐尾已經卷上我的腿,逐漸收緊,似乎再一用力,就能輕松折斷我的腿骨。
「長籬。」
危急關頭,我一把衝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我好想你!」
狐尾的力度幾不可察地松了松。
「想我?」
低沉的聲音從頂上傳來,蘊含著七分不信:「既然想我,為何要跑?」
「你不知道,這非我本意。」
我抬頭,委委屈屈地看著長籬:「我是被擄來的。」
狐尾收了回去,長籬的表情和緩:「誰?」
我毫不猶豫:「東襄城主!」
我心裡對東襄城主連連作揖告罪,實在萬不得已借用他老人家的名號。
畢竟他的威名天下皆知,沒人會自尋死路去挑戰他。
長籬也不例外,聽到這個名字後,沉默下來。
我開口:「沒事,長籬,他也沒對我做什麼。」
長籬臉上多了幾分古怪和狐疑,問:「他抓你做什麼?」
做什麼?
我當然不知道他抓我做什麼,因為人家就沒抓我。
但氣氛都到這兒了,要是讓大妖知道我騙他,肯定把我撕成碎片。
我眼也不眨地編造:「就是,他以為我是妖,結果到了東襄城發現我是人,就把我放了。」
我趁機給他扣了一口鍋:「都怪你在我身上留下了那麼重的妖氣,還過了這麼久才來找我。」
我說得自己都快信了,長籬也沒質疑。
就在我以為終於再一次把這大妖糊弄過去時,幾道黑影箭一般落在我們身旁。
他們統一穿著紅色錦草圖騰繡紋的黑袍,我曾見過,符衣說那是東襄城的守衛制服。
平素冷漠高高在上的守衛們此刻恭恭敬敬地單膝跪地行禮:「城主歸來,我等迎接來遲。」
我:??
長籬微微抬手:「起。」
造謠造到正主面前了怎麼辦?
等死還是自盡?
我絕望地掏出離魂散一口吞,連長籬都沒來得及攔住我。
離魂散是常用的麻藥,能讓人暈厥昏睡整整十二時辰,希望長籬真有怨恨,就在這段時間內了結我。
藥效蔓延,我昏沉地向一側倒去,長籬驚慌失措地摟住我。
驚慌?一定是藥讓我眼前昏花看錯了,長籬怎麼會為我驚慌。
我抓住他的衣袖,用盡最後一口氣請求:「給我個……痛快……」
9
醒來時,天色近暮,映入眼簾的房間陳設雅致。
床頭的小爐裡緩緩升起嫋嫋雲煙,室內一片靜謐。
我連忙低頭摸了摸自己,手腳完好,身上也沒有疼的地方。
難道長籬真的給了我個痛快,我這會兒已經死了,人在仙境?
「夫人醒了?」
一名穿著青衣的女子推門而入,看見我,快步走來:「夫人身體可有不適?」
……夫人?
什麼夫人?
我難道真被擄了?
我如此想著,便問出了聲。
女子微微一笑:「夫人莫不是睡糊塗了,您是城主帶回的呀。」
城主?東襄城主,那不就是……長籬?
長籬沒有殺我,也沒有打斷我的腿,反而把我安置在城主府,任由我睡了一天一夜。
我問她:「長籬呢?」
自稱青袖的女子回答我:「城主剛回來,正在廳內議事。」
她貼心問我:「夫人想見城主?可要我前去稟告?」
「不不,不用。」
我連連拒絕,想到長籬那可怕的壓迫力,我有點後怕。
青袖一口一個夫人的,我有些納悶,她掩口輕笑:「夫人身上有城主的氣息,就不必隱瞞我們了。」
我倒是沒隱瞞,符衣給我的小珠子不在身上,她察覺到長籬妖氣不奇怪。
我奇怪的是她們如此稱呼,不怕惹怒長籬嗎?
「夫人不必擔心。」青袖誤解了我的意思,「您是城主帶回來的第一個女子。」
我陷入沉默,這得一頓吃多少話本子啊,如此熟練。
青袖又讓人擺了一桌酒菜:「夫人餓了吧,先吃飯。」
熊掌蒸魚炙羊肉……樣樣色澤誘人,香氣撲鼻,聞之開胃。
我正欲動筷,忽然覺得不對勁。
長籬不殺我,反而好酒好菜招待我,他想做什麼?
鳥雀精的話在我耳邊回響:「以前和這大妖雙修的下場,被他吃掉了唄。」
所以,長籬是想把我養肥了再吃?
我默默放下筷子:「我還不太餓。」
青袖有點驚訝:「可是飯菜不合口味?」
「沒,沒有。」
就是太合了,我怕忍不住,三天發胖,然後被長籬一口吃掉。
我用強大的意志力抵抗誘惑,躺回床上開始睡覺。
閉上眼沒一會兒,一股香味兒直往我鼻子裡鑽,我深深嗅了一口:「好香。」
我忍不住睜開眼,床邊櫃子上擺著一隻黃澄澄的烤雞,身邊還坐著個「嗖嗖」冒冷氣的人。
我連忙坐起來,結結巴巴:「長……長籬。」
長籬已經束起發,玄衣上繡著狐狸樣的紋路。
他問:「為什麼不吃飯?」
我思考著怎樣才能不引起他的懷疑,長籬冷哼了一聲:「絕食逼我?」
「那沒有。」
我立馬反駁:「我就是,就是不怎麼餓。」
這話我自己都沒什麼底氣,肚子還很不爭氣地「咕咕」了兩聲。
長籬掐著我的下巴,迫使我與他對視:「說實話。」
妖的眼睛冷銳,仿佛要刺破一切遮掩。
我垂下眼:「我說。」
我一五一十,毫無隱瞞地把事情全盤託出,末了,我認真地看著他:「長籬,我們人族有一句話,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看在我們 49 日夫妻的份上,吃我的時候能不能輕點?」
本來聽到鳥雀精對我說他會吃掉我而緊攥拳頭的長籬關注點驟然轉移,周身氣勢一瀉:「誰與你是夫妻!」
他的耳垂泛出血色:「我也不會吃你。」
我不在意夫妻不夫妻的,我與長籬也不會是那樣親密的關系。
我隻關心後一句:「你真的不會吃我?」
「不會!」長籬有點生氣,「你竟然會信那鳥雀精的話!」
「而且——」
大妖耳上血色隱隱有蔓延之勢:「除你之外,我不曾與別人雙修。」
青袖今天也說我是城主帶回來的第一個女子。
這倒是對上了。
不過這種小事無關緊要,既然長籬不吃我,我就可以安心吃雞了。
我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拿起烤雞撕著吃起來。
長籬對我這模樣很是嫌棄:「無人與你爭搶。」
許是我誤會長籬,他對我又隻是雷聲大雨點小,沒真對我做什麼。
我膽子就大了,笑著問:「長籬,我的東西什麼時候還給我啊?」
長籬沒好氣:「你拿那些來做什麼?」
「防身啊。」
雖然隻是普通的針和藥,那些也對付不了別人,但是某些關鍵時刻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長籬臉色更難看了:「防身?像昨天那樣?」
我嘆了口氣,大人物怎麼懂我們小人物的艱難,有時候自盡也是一種防身。
「愚蠢!」
長籬罵我:「這麼多年了,還是隻會用這種蠢辦法!」
……
什麼叫還是隻會用這個蠢辦法?
這麼多年我也就用過兩次啊。
長籬聽不進去我說話,自顧自數落我一番,中心就兩個字:不還!
長籬罵著我吃完這頓飯就走了,青袖說他很多年不曾回來,音訊全無,這一回來,除了城中事務,還有許許多多的仙主妖尊來訪,這段時日會很忙。
他也果然很忙,一連幾天都沒出現。
我百無聊賴地問青袖:「我能出門嗎?」
青袖回答我:「夫人自然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當真?」
我向她確認長籬不會因此懲罰我,就歡歡喜喜地出門了。
剛走到街角,就有人拉住了我的袖子:「徐藥師!您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