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精衛》, 本章共5272字, 更新于: 2024-10-22 22:35:56

23

我聳了聳肩,無所謂,一樣。

你知道打雪仗嗎,我跟周少伯小時候打過無數次。

現在我倆穿過厚厚的雪原。

松樹激起一地落雪。

曾經無數次我把他撲倒在地。

把臉埋進他懷裡,那是我唯一能攝取到的溫暖。

現在連這份溫暖,我也會把他剝奪開。

這是我倆最後一次打雪仗了。

畢竟誰被打中,誰連命都沒了。

我屏住呼吸,在樓道中緩步移動,

任何細小的灰土都會令他捕捉到我的聲音,

我故意高喝。

「哥,你他媽的知道嗎,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你了。」

小時候,我跟周少伯有著無數次逃亡。

可我們總是被逮住。

Advertisement

有天,周少伯為了讓我逃走,被院長打了個半死。

我聽著他慘叫,跑到一半轉身回去撲在他身上。

他問我跑啊,為什麼不跑呢。

我被他摁在懷裡,於是我們不知道誰比誰被打的更多些。

可是,我不想跑。

我想跟你下地獄,無數次,我都這麼想。

「誰要你把我救出去啊,你憐憫心泛什麼濫呢?」

我給他洗傷口,沒藥,我就求他,求他別死。

可是有些天他真快死了。

我去找院長。

院長說,你就是個累贅,院長說,你哥喜歡你你知道嗎。

我說我不知道,院長就把我手腕折斷了。

他給了我瓶生理鹽水。

說我雖然沒用,但叫聲很好聽。

「你個社會的渣滓,毒蟲,敗類,認識你我都覺得丟人。」

院長要把我跟另外一個小孩縫到一塊。

他擋在我身前,說代替我,院長摸著他的臉,說你這麼漂亮,我怎麼舍得呢。

我沖過去推倒那個異裝癖男人,咬那個人的臉。

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他被薅住頭發。

院長沒打我,打的是他。

可哭的是我,喊叫的也是我,喊到我再也發不出聲音。

我不懂那倒鉤鞭子不是打在我身上,我為什麼會痛苦成這樣。

可那天周少伯隻是握住我的手腕,朝我說。

「別哭了,別哭了。」

「你在哥就死不了。」

「我一個警察,你以為我看的上你?」

「我他媽最討厭你了。」

「我恨死你了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我最最他媽的憎恨的就是你。」

有人一拳揍在了我的臉上。

我被幹翻在地。

他媽的這狗人,居然不用槍。

七步之內,拳頭更快。

我站起來沖向他,抱著他往墻壁上撞。

一拳一拳地揮在他身上。

他也揍我,我倆扭打在一塊。

我說:

「周少伯,你個見不得光的老鼠。」

我說:

「周少伯,你死了沒人會他媽會為你送終。」

我說:

「周少伯,你以為呢,你以為我愛你嗎?」

我拽著他衣領。

感受不到疼痛了。

就是打雪仗啊,雪軟綿綿的,漏進衣服裡。

那時的我不知道他會一條路走到黑。

那時的他不知道我這白眼狼回來是為了把他送進監獄。

他讓我幹什麼。

我就幹什麼。

對面的人那張帥臉快被我打殘了。

我卻發現他在笑。

他說。

「嘿。」

「警服啊。」

「阿凜,我也想穿穿。」

我拽著他衣領。

想起小時候我跟他藏在壁櫥。

那本書裡唯一的插畫,就是個穿著警服的帥警察。

年輕的周少伯拿手指揩了揩那張畫。

眼裡有燭火倒映的星光。

「阿凜,以後我也要當警察。」

「當了警察就可以保護你了,我要保護我喜歡的人。」

我瞳孔緊縮,將他拽向我。

伏在他耳邊,問他:

你配嗎……

他的手指勾著我警服袖口的邊。

我踹翻他,說你他媽的別碰我。

於是新一輪互毆又開始了。

也不知道怎麼樣的默契,我倆找到了各自的槍。

火光四濺,玻璃撒碎了一地。

我在警校時射擊成績很好。

我想他在道上混時躲避技能也練得很好。

年少時的我肯定不知道,有天我倆會拔槍相向。

如果看到這一幕,那個小孩一定會扯著我的衣領問你瘋了嗎。

從始至終。

我都是個混蛋。

也許。

我真正想殺死的。

是我自己。

我一槍打在了他大腿上,他卻打偏了。

跌跌撞撞地摔下了樓。

他倒在一地的血泊裡。

活著。

仰頭看我笑。

「還能想出什麼傷人的話?」

「說唄。」

「哥聽著。」

我沖過去撲在他身上,

一拳砸了下去。

「操你媽。」

可是他不回我的出口成臟。

隻是輕輕地說。

「我好像看見了一條路。」

他側過腦袋。

其實我知道,血都把他眼眶填滿了,你看見個勾八啊哥。

你早就看不到了。

「我看見,那天拉著你的手逃出去的人是我。」

「呵,你說那天,如果我也能跑掉,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嘿,多好啊。」

「我是個小片警,你也是個小片警。」

「你說你剛幫鄰居老奶奶找到被偷的雞,我說,你那不行。」

「你哥我爬樹,逮回了王大爺家的貓。」

「是不是,就太好了啊……」

他躺在那,聲音悠閑。

可是他怎麼可能逃的走。

那天,我想起來,人總是會下意識屏蔽最痛苦的記憶。

那天。

樹林密密麻麻遮過天日。

鳥獸四散。

越過黑暗森林的石子路。

我向光明奔去。

可是周少伯,你沒跑。

你跟院長做了個交易。

院長不追我了。

而周少伯你。

會成為院長的禁臠。

23

一聲槍響恍如炸雷。

我驚醒在原地。

面前的人,太陽穴上炸開了朵血花。

雪仗結束了,雪球他沒有丟給我,他丟給了他自己。

周少伯滿身是血,多到我怎麼也擦不掉。

可我還是看到了。

他嘴角彎彎。

「阿凜,你穿警服真好看。」

「我能成為你肩章上最亮的那顆星嗎?」

那天,他死前。

朝我最後說的……

就是這句話。

然後警笛響起,大部隊沖入樓道。

有人將我扶起,有人將他的屍體抬走。

我沒哭,也沒笑。

我感覺隻是過了個很漫長的冬季,真是奇怪啊,連寒冷,都感受不到分毫了。

……

梨花開滿枝丫。

在一場稍有雨夜的春天裡。

我獲得了個人二等功的獎章。

與此同時,我被判有期徒刑六年零七個月。

過失殺人,協助黑社會組織犯罪。

法律從沒有包庇任何公職人員犯罪這條,做錯就是做錯了。

哪怕是臥底,也應該承擔法律責任。

這些,都是我們這群人在做臥底前都知道的。

我進了監獄服刑。

那裡的日子很灰白。

或許是知道我的來歷,獄警對我蠻友好的。

我表現好,提早放出來了。

我辭去了警察的職務,找了個給墓園看門的工作。

抽煙。

從早抽到晚。

白天坐保安室裡刷短視頻。

晚上出去喝酒,喝到爛醉。

我知道,酒館裡的人都看不起我。

他們說我坐過牢。

說我壞種。

我喝高了沖出去跟一個人打架。

又進了拘留所。

後來,之前的搭檔來看我。

「你怎麼成這樣了?」

「你好歹洗洗澡啊。」

「洗你媽。」

我坐在那,撐著下巴朝他笑。

「……」

他伸手把我的煙給拽走了。

「還抽。」

「想得肺癌是吧。」

「肺癌死人痛苦不?」

我問他。

「肯定啊。」

「哦。」

「……」

「老周,你是不是該放下了。」

好一瞬沉默後。

他吸上了我吸的煙屁股。

「人總不能一直站在原地吧。」

「總該往前看吧。」

「你是時候走出來了吧?」

你是時候走出來了吧?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想他這句話。

我慢慢。

抱著腦袋。

蹲在地上。

可是我走不出來。

走不出來一點兒。

24

每年墓園裡都有對很奇怪的母女。

她們會帶兩份東西來祭拜。

那天我大中午就喝得稀爛,

我一時興起,朝那女的搭話。

「幹啥呢。」

「你老公大胃王啊,要倆分貢品的。」

我這話說得又刺又不悅耳。

換正常人,估計要甩我倆耳光了。

可她的聲音,卻溫溫柔柔地。

「我的老公,是警察。」

哦,警察,我點點頭,朝那個墓碑豎了個大拇指。

「牛啊。」

「他在一場任務裡,殉職了。」

女人繼續說下去,撫著墓碑上的塵土。

「他是被他的同事殺死的。」

「他的同事也是名臥底,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樣時,是他的同事親手殺死了他。」

我愣在了原地。

女人笑了笑,輕輕地說。

「其實我知道啊,我知道殺了他的那名同事有多痛苦。」

「眼睜睜看著同伴死亡,被還要背負殺人犯的罪名。」

「後來,輾轉了很久,我想找那名同事,都找不到。」

「有人告訴我他死了,卻沒碑,因為無妻無女,我就想著,如果他真去了地下了。」

「就讓我老公,給他帶點吃的吧。」

女人笑了笑,轉身看著我。

「在我心裡,他跟我老公一樣是英雄。」

「一樣是為祖國做貢獻,一樣正直,善良。」

「有人是星火,有人是廣闊的春風。」

「而他,是燃燒自己,飄揚的麥穗。」

「一路走來,一定也……」

「辛苦許久了吧。」

「……」

女人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春風吹過一地梨花。

她大概覺得意外疑惑。

為什麼。

眼前這個醉醺醺的男人。

會猛地蹲在地上。

哭成這樣。

(全文完)

潛力新作

  • 女大當嫁

    女大當嫁

    "上一世,我冒充丞相府千金,嫁給大奸臣侯府世子。 成親那日,我為民除害,刺殺了他。"

    不要叫我小啞巴

    不要叫我小啞巴

    總裁白月光在出國期間託我監督總裁一舉一動。結果因為太 盡責,被人說我這個秘書當得像老婆,每次我來酒局,場面 都像捉奸。

    不如就這樣分開

    不如就這樣分開

    玩密室逃脫,我撞到了男朋友的白月光。 他厲聲質問我,還要我道歉。 “蘇沁沁,你故意推她,不道歉的話,我們就分手吧。” 他太清楚了,隻要拿出“分手”這個殺手锏,我一定會乖乖投降。 ……

    天命向我

    天命向我

    "太子選妃,神女與我一同參選,在我萌生退意時,神女說我是命定的太子妃。 我信了天命,在選妃時努力爭取,而神女卻不爭不搶地擺爛。 在我的襯託下,神女顯得與世無爭。"

  • 愛好像跑丟了

    愛好像跑丟了

    我懷孕後,老公每晚都去夜跑。今天他走得匆忙,隻戴了手環忘帶手機。我無意中看到他和女同事來往的數條消息...

    第三次重生

    第三次重生

    "崔氏家訓,崔家女不嫁商賈不為妾。 所以封我為貴妃的聖旨傳來時,世家大族都以為新帝借機羞辱。 而我卻不惜與家族決裂,坐著那頂小轎入了宮。 因為我已經死過兩次了。 這是我活的第三世。 "

    暗戀小慫包

    暗戀小慫包

    我撞見了校花告白,對象是以高冷出名的學生會主席。 「學校不允許化妝,高三 2 班林星扣一分。不按規定著裝校服,再扣一分,戴了耳環扣三分。」 說完,顧北側開身子走了,沒看校花一眼。 氣沒處撒的校花將我一絲不茍的丸子頭給散了下來,我為難地看著她:「學校不允許披頭發。」 校花語氣特別兇:「你去,你也去給顧北告白,不能我一個人被扣分。」 可誰知,一向惜字如金的顧北這次竟很認真地說了好。

    空嶼與蟬鳴的夏天

    空嶼與蟬鳴的夏天

    重生後,我決定做一個二十四孝好妹妹。 不再纏著段御,不再死皮賴臉地跟著他。 所有人都說我變正常了,沒有成天打著自己繼兄的主意。 隻有我那個「清冷薄情」的好哥哥,在某天將我摁在走廊陰鬱的角落,吻輕輕癢癢落在我的唇角。 「怎麼,不喜歡我了?」 「我從小養大的,親一下怎麼了?」

×
字號
A+A-
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