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桃花簪》, 本章共3429字, 更新于: 2025-01-08 14:03:46

她羞赧地嘀咕道:「就是,那天你說想要的……可如今我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太合適吧……」


我說啥了?我茫然地正了正發簪,心道我好像沒跟你要過東西吧?


沒等我細想,衛元鴻在屋外喚我:「寶兒姐,我,我來……」


我推開屋門,他呆愣地望了我一陣,面頰漸漸布上紅雲,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我遲疑地將手遞給他,他與我十指相握,掌心燙得我一哆嗦。


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幾眼,他眼裡藏著得償所願的忻悅,拇指輕按我虎口處的一道疤。


我忽然明白他為何對我動了情。


這疤是為他留下的,他十二歲那年,不知受了哪個小紈绔的撺掇,逃學去郊外踏青。


定遠侯知曉此事後勃然大怒,命人將衛元鴻抓了回來。衛元鴻被罰跪院中,定遠侯猶嫌不足,將桌上的瓷花瓶砸向了他。


可他砸偏了一寸,那花瓶衝著衛元鴻的腦袋去了。是我撲過去攔住了花瓶,手背被濺起的瓷片劃傷,落了疤。


這對於我而言是件小事。因為那天定遠侯若是失手砸死了衛元鴻,我們這群下人都得跟著陪葬,我必須當個「忠僕」。


可沒承想,我的挺身而出,落在衛元鴻心裡,竟滋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衛元鴻緊緊牽著我的手,將我帶入了晉王世子的屋中。


晉王世子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早就坐在桌邊大快朵頤。那道清蒸鱸魚被他用筷子翻來覆去地搗了半天,已經爛糟得不成樣子。


我剛一進屋,他的視線就黏在了我的臉上,宛如臭魚爛蝦的內髒,滑膩到令人惡心。


衛元鴻面色陰沉,拉著我坐下,借著身形遮住了晉王世子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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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世子一腳踩著凳子,斜著膀子饒有興趣地說道:「衛大公子好口福啊,菜美,人也美!不知這位美人如何稱呼呀?」


不等我回話,衛元鴻已然斟滿酒敬他:「世子,請!」


晉王世子卻不打算給他這個面子,一拂手,險些掃落酒杯,用筷子指著我嚷道:「本世子隻喝美人敬的酒!」


衛元鴻剛要發作,衛寧瑤突然推開了屋門,嬌滴滴地說:


「世子爺,民女來給您敬酒啦!」


34


衛寧瑤生得桃腮杏臉,隻嫣然一笑,就叫晉王世子神魂顛倒。


衛元鴻大驚,隱隱覺察出有些不對,剛要起身攔她。衛寧瑤已經娉娉婷婷地走到晉王世子身邊,拿過衛元鴻手裡的酒杯:「來,世子爺,小女敬您!」


晉王世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猛咽口水。衛寧瑤順勢將酒遞到他嘴邊,看他一飲而盡後,嬌羞地掩面而笑。


晉王世子搓著衛寧瑤的手,口齒不清地連聲贊嘆:「衛大公子,你可真能藏啊!有如此絕色美人,也不說亮出來讓本世子好生鑑賞鑑賞……」


衛元鴻急忙解釋:「她,她是我的四妹妹,不識禮數,叫世子笑話了。寧瑤,還不回去!」


晉王世子哪聽得進去,冷哼道:「什麼四妹妹,本王怎麼沒見過她!怕不是你的情妹妹吧?」


衛寧瑤出嫁早,晉王世子自然沒見過她。當然,他也不記得那個因他而死的徐姨娘,更不知衛寧瑤是徐姨娘的女兒。


衛元鴻眼看著衛寧瑤都快貼在晉王世子身上了,伸手想拉開她,卻被我攥住了胳膊。


「讓她好好玩玩吧。」我夾了一筷子菜,塞進他嘴裡,「吃吧,我特意為你做的。」


衛元鴻坐立不安地左顧右盼,最終在我的小意溫柔中敗下陣來,專注地對著我笑。


晉王世子則在衛寧瑤的一聲聲中「世子爺好厲害」「世子爺再來一杯」中迷失了自我,被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迷迷糊糊地想攬衛寧瑤的肩膀。


可他的胳膊突然僵直了,繼而渾身抽搐,面容猙獰地捂著肚子,龇牙咧嘴了半天,哇地吐了一桌。


衛元鴻厭惡地側身避開,剛要喚門外的隨從扶世子去休息,卻被我從背後環住,發簪抵在了喉嚨上。


「長公子。」我的聲音冷若冰霜,「你好好看著,看著亂臣賊子是什麼下場。」


衛元鴻這才回過神來,驚恐地盯著晉王世子,眼見得他越抽越厲害,痛苦地抓撓著胸口,瞪著牛眼大口喘了幾下,身子一晃砸在了桌子上。


衛寧瑤提著他的後衣領子,把他扶正了,靠在椅子上,探了探他的鼻息,頓時暢快地笑出了眼淚:


「好死!」


衛元鴻魂驚膽落,語無倫次地不停問我:「你做了什麼?寶兒姐,你瘋了嗎,你做了什麼!」


「放了把雜草罷了。」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不過那雜草有個別名,叫雷公藤。」


雷公藤,劇毒。衛元鴻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不知,驛站外的那座山上,遍地都是毒草。


我當著他的面,把毒草一點點搗碎,摻入了飯菜和酒水中。


是他為了跟我獨處,揮退了雜役們,給了我下毒的機會。


是他讓我宴請晉王世子,讓我和衛寧瑤聯手送這位尊貴的世子爺上西天。


眼下晉王世子的手下們正在一樓喝酒劃拳,晉王世子已經悄沒聲地飛渡奈何橋了。


衛元鴻該如何抉擇?


「讓你的手下備馬,送我和寧瑤離開。」我的簪子深入了他的皮膚,「要麼,就同歸於盡吧!」


衛元鴻幾欲站立不穩,顫聲問我:「寶兒姐,你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你對我,當真沒有半點的情意嗎?」


情意還是有一點的,不然我不會喂他吃下唯一一道沒下毒的菜。


可我倆隔著血海深仇,注定有緣無分。晉王和晉王世子手中的血債,除卻何小花,何掌櫃,徐姨娘,還有數不清的平民百姓。


我們這群賤民啊,是鄉間的雜草,平日裡不起眼,但惹急了,也能毒死一桌人。


衛元鴻到底妥協了,艱澀地說道:


「走吧,趙寶兒,帶著寧瑤走吧……」


35


我騎著衛元鴻的馬,帶著衛寧瑤,連夜出逃。


一連跑了一個時辰,總算是藏進了茂密的山林中。我和衛寧瑤下了馬,她撲通跪下,向著北方連磕了四個響頭,泣不成聲。


帛州荒涼,我們人生地不熟,不敢貿然下山怕撞見晉王軍,隻能在山林中穿梭,靠野果充飢,夜裡抱在一起扛過寒冷長夜。


衛寧瑤蜷縮在我懷裡,她似是小了許多圈,又變回了當年那個與我躺在床上講悄悄話的小姑娘:「寶兒姐,你的生辰宴毀了,以後我要補給你……」


我滿不在乎:「其實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當年你問我生辰時,我慌了,隨口編了一個。」


她歡快地「呀」了一聲:「太好了。那這次不算,正好我的生辰禮也拿不出手。等下了山,請個半仙給你挑個好的生辰八字,咱們重新過生辰。」


我笑她真是個小姑娘,總盯著生辰作甚。她一本正經地說:「我能為你做的事不多,過生辰是一件。」


我哭笑不得,聽著遠處一聲聲的狼嚎,默默抱緊了她。


走走藏藏了十幾日後,我們翻過了山,看見了平原和村莊。


然而不等我們下山,當日夜裡,山谷對面的山嶺上突然布滿了搖曳的火把光點,緩慢地蔓延開來。


我緊張地匍匐在地上,聽著腳步聲,估摸著這至少得有上千人。


「定然是晉王的兵馬在此埋伏。」衛寧瑤認真分析道,「咱還沒出帛州的地界,如此大批的兵馬,隻能是晉王的。你看此處,前方是平原,兩側是山嶺,晉王隻要佔據高處,定能重創朝廷軍!」


我不由心慌意亂:「對了,我先前聽見衛元鴻說什麼要誘敵深入,這莫不是他出的主意?」


山上的火光一點點熄滅了,我們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往山下挪動,生怕被敵人察覺。


等走到了半山腰,衛寧瑤突然指著遠處,急聲道:「寶兒姐,你看,又有人來了!」


我極目遠望,發覺那又是一支軍隊。他們騎著高頭大馬,為首的將士身著銀鎧,身後紅底黑字的帥旗獵獵招展。


「是武威將軍的旗幟!」衛寧瑤驚惶不安,「怎麼辦!前邊有埋伏啊!」


我也慌了神,眼看著武威將軍的隊伍要踏入了埋伏圈,衛寧瑤突然甩開了我的手,向山下狂奔。


山坡陡峭,她腳下一滑,直接滾了下去,如一顆滾落的石子,被山石撞得遍體鱗傷。


塵土飛揚,樹枝扯碎了她的衣衫。她跑丟了鞋,落在平地上後,掙扎著爬起來,不停揮動著雙臂高喊:


「前方有埋伏!不要再走了!有埋伏!!」


36


「寧瑤!!」


我沒能抓住她,連滾帶爬地摔下山坡,驚慌地伸出手,「寧瑤!寧瑤!!」


衛寧瑤沒有停下,瘦弱的身影裹著晨曦,赤著腳,揮舞著衣衫上的布條,踏著一地碎石,拼命吶喊。


遠處的銀點越來越近了,她的呼聲終於傳向了遠處。隻聽見一聲長嘯,武威將軍急勒戰馬,抬手喝停了身後的大軍。


可下一瞬,身後驟然傳來了箭矢破風的尖嘯。我用盡全力向前撲去,卻終是來不及了。


一支羽箭直挺挺地襲來,擦過我的耳廓,沒入了衛寧瑤的後背。


我摔倒在地,數不清的箭矢落在我的身邊,天上似是飄來了一朵橙色的雲,降下一場雨。溫熱的雨滴潑灑在我臉上,猩甜。


「寧瑤……」


衛寧瑤就倒在我的眼前,如被風吹斷的蘆葦,身上插著長箭,箭羽在風中輕輕顫抖。


我的腦海一片空白。


怎麼會呢?


她怎麼敢跑出來的?


她明明最膽小了!


「寧瑤……寧瑤!」我艱難地爬了過去,把她護在身下,蜷成一團。


紛亂的黑影吞沒了我們,戰鼓擂擂,喊殺聲震徹雲霄。衛寧瑤癱在我的懷裡,長長的眼睫上掛著塵土,嘴唇翕動了半晌,忽然笑了,說:


「不哭,不疼……」


我抱起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最終不知是誰將我倆拉上了馬背。


衛寧瑤的血隨著顛簸不停潑灑在我身上,我想抱緊她,又怕弄疼了她,笨手笨腳地為她擦拭著臉上的塵土。


她應是很疼,微皺著眉,臉上一點點失了血色,顫顫地從懷中摸出一物,塞進我手裡。


是一支木頭簪子,上面刻著細小的桃花圖案,簪體被打磨得光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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