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洗天青》, 本章共3921字, 更新于: 2024-12-16 15: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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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笑,是我逾越了,我有什麼資格教導他。


我從鶴仙手中摳了一塊幹淨的糕點出來,塞到謝月聲手中,輕聲道。


「你就在此地等著吧,我去叫宮娥領你離開。」


12


因這幾日夜夜做夢,我連著頭疼了好幾日。


因而也懶得再出門,宴席都接二連三地推拒掉了。


反倒是鶴仙,宅在院子裡鬧騰得厲害,整天嚷嚷著要出門看熱鬧。


這日,父君又派人來請我,說花園中的芙蕖開了,邀我去賞花。


末了,前來遞話的宮娥掃了一眼鶴仙,躬身道:「王君在花園設了席,請來了民間有名的糕點師傅,佳餚美馔俱全。」


鶴仙噌地一下眼睛亮了,她跳起來扯我的衣服:「要去要去要去!」


我伸手撫平衣裙上的褶皺,頭昏腦脹地允了下來:「那就去吧。」


我以為,花園設宴不便,人應當不多。


但等我抵達的時候,看著空落落的花園,也吃了一驚。


何止是不多,根本沒什麼人來。


父君一臉慈眉善目地朝我招手:「天青,來,過來坐。」


這老頭,突然回心轉意,要跟我敘父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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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蹊蹺,不情不願地往亭子裡蹭。


鶴仙卻早就拋下我,興高採烈地衝了進去。


父君先是朝著鶴仙問好,又向身邊人介紹:「這跟長樂公主一道從昆侖下來的仙子,才從仙鶴修成人形,是福澤深厚、德厚流光的仙人。」


我走近了,才發現亭中還坐著兩人。


是謝新亭與謝月聲。


謝新亭聽到父君的話語,神色自若地「唔」了一聲。


他微微笑著:「原來如此,竟是鶴仙大人。」


謝月聲明顯比謝新亭更藏不住情緒。


他像是長籲一口氣,後怕地拍了拍胸脯:「幸好,幸好,嚇得我以為是娘親生下的妹妹呢。」


我看到亭中坐著這二人,太陽穴又突突地跳了起來,想轉身就走。


「青青,幾日不見,我很想你。」


謝新亭嘆息一聲,幾步追上我,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說話時,氣息就噴吐在我脖頸上,攪得我汗毛倒豎。


我當即甩開他的手,冷冷地看著他:「我是金枝玉葉的長樂公主,又是昆侖山師姐,一步登天。


「你是個什麼東西,敢叫我青青?」


我看向一旁打圓場的父君,皺起眉:「修行者應當斬斷塵緣。


「我如今是代表昆侖下山賀禮,你是我父君,不叫我仙君也就罷了。你又憑什麼來管我的姻緣?」


13


謝新亭神色怔然一瞬,他的手指蜷縮了下,才啞聲開口:「抱歉,天青……仙子。」


我不卑不亢地點了點頭,後退一步。


剛想召回鶴仙,現在回去。


轉頭就看見保寧邁著大步,一臉怒容地衝了過來。


她咬著牙:「冼天青,怎麼又是你!


「為何父君安排我與燁王見面,宮娥卻叫了你來!


「你到底從中動了什麼手腳!」


保寧似是精心梳妝了一番,眉心點著花鈿。


她提著裙擺,氣鼓鼓伸手推了我一把:「走開!能不能離燁王遠些,他才是我命定的夫婿!」


其實早在保寧雄赳赳氣昂昂衝過來的時候,我大抵就猜到了她心中的不快。


因此在她伸手推我的時候,我往旁側躲了一躲。


又因為是在花池邊上,常年積水,路上長了青苔,潮湿且滑。


所以保寧推我的那一把落了空,她沒穩住,腳下一滑,剛巧把站在我身旁的謝新亭一腳踹下了湖中。


保寧「哎喲哎喲」地從地上捂著屁股爬起來,看著掉進花池的謝新亭,傻了眼。


謝新亭不愧是一國王君,被人一腳踹下池中,還頗有風度。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一雙桃花眼祈求般地望著我:「青青,我不會凫水……」


我拍了拍保寧的肩,對她抬下巴:「看見沒,你的如意郎君落了水,就等你去救呢。」


說完,我召來鶴仙,掉頭就往外走。


鶴仙一向喜歡看樂子,縮在我懷中,還抻著脖子一個勁兒往花池裡瞧。


我聽到身後響起一聲撲通聲,是保寧毅然決然跳進了湖中。


鶴仙咯咯地笑:「燁王真是個大騙子。」


我回頭看了一眼。


謝新亭正面不改色地推開救他於水火的保寧,神色冷淡下來:


「不必了,我自己能上岸。


「謝謝公主好意。」


14


我最近總是晚上做夢,像是要把我遺忘的一生都給記起。


因此我睡得很不安穩。


夜裡,我聽到了嘎吱一聲響。


從夢中驚醒時,就看見謝新亭捂著胳膊,站在我的床前。


我聞到了血腥味,像是汩汩的鮮血從他身體內不斷湧出。


謝新亭的唇色發白,可他的嘴角卻含著一抹笑,那雙黝黑的眼眸定定地望著我。


他的嗓音放得又軟又長,像是夜裡勾人魂魄的妖精:「長青……仙子,我不慎受了傷,你能幫我醫治嗎?」


此刻的謝新亭,與方才夢中那個人重合。


15


謝新亭當上太子時,其實站得並不穩。


朝中仍有支持六皇子的黨羽,其中以劉丞相一派最盛,跟謝新亭針鋒相對。


謝新亭為坐穩太子之位,主動接下平叛一職,遠赴邊疆。


沈太傅是謝新亭眼前的紅人,連帶著沈念也跟著地位不菲。


沈念隻是提了一句,要跟太子一同前往。


謝新亭就招來宮人,將沈念一路的行程都安排妥當。


那時,其實謝新亭已經對我冷淡很久,也鮮少來看我。


但不知為何,謝新亭最後還是將我也帶上了。


我一個人坐在狹窄陰湿的馬車內,隔壁就是沈念。


我聽得到謝月聲軟軟喊著沈念「沈姨」,問沈念何時嫁給他父君當太子妃。


沈念隻是溫溫婉婉地笑,說太子要等站穩了腳跟,才好向她父親求親,太子承諾,要給她風風光光的十裡紅妝。


謝月聲很崇拜沈念,他哇了一聲:「真的嗎?我好期待。」


聽著隔壁的嬉笑,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心如刀絞。


謝新亭,你既然不愛我,為何又要將我拴在身邊。


我不是個糾纏不清的人,知道緣分斷了之後,我能夠自己體面離開。


我那時已經打定了主意。


等這次謝新亭平叛結束之後,我就告訴他,我要離開。


隻可惜,我離開得並不成功。


因為抵達營地的第一天,沈念找上了我。


她笑著看向我:「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太子這麼多年都不肯放你離開。」


我正在與面前那盤孤零零的小蔥拌豆腐鬥爭。


沈念這幾年來,屢屢挑釁我,已經不算是什麼稀奇事。


聞言,我頭也不抬:「為什麼?」


沈念笑著,是一副憐憫的模樣:「他早就看穿了你的目的,知道你是劉丞相的私生女,故意接近他。


「他籌謀許久,就是為了將你綁在身邊,好要挾丞相。」


沈念的幾句話砸下來,砸得我腦袋發暈。


啊?


什麼叫我是劉丞相的私生女,故意接近謝新亭?


他拿我要挾誰?


怎麼每個字我都認識,合在一起我就聽不懂了?


我撂了筷子,託腮看著沈念:「抱歉,你說的話我聽不懂,請回吧。」


但很可惜,我也沒能成功把沈念請走。


因為我剛撂下筷子,就聽見刀鳴出鞘的聲響


一隊人馬從暗處鑽出,綁了我跟沈念。


昏迷過去前,我聽見沈念得意的嗓音:「我處心積慮跟太子接觸這麼久,可不是為了等他徹底放下你。


「要斷,就斷得幹脆。


「我才好體面地嫁給他當太子妃。」


16


再睜開眼,我發現我與沈念被吊在一起,背後就是滾滾而過的忘川。


忘川是條兇河,聽聞底下埋著數不清的屍骨,凡人過江,無一不死在裡面。


煞氣極重。


叛軍生得膀闊腰圓、滿臉橫肉。


他把劍架在我的脖子上,得意地望著對面的謝新亭,大笑開口:「太子,你夫人跟你的好知己,隻能活一個,你要選誰?」


一旁。


沈念醒來,哭哭啼啼地掉著眼淚:「我不過是戳破了你是劉丞相私生女的身份,你就要對我趕盡殺絕至此?」


她流淚望向謝新亭:「太子,我昨夜不慎聽到了夫人與人密謀,問在你身邊有沒有機會下手。


「我剛站出去戳穿夫人,就被她的同伙打暈。


「這不過是夫人設下的計謀,你不要相信。」


哭完,沈念一擦眼淚,咬著牙,又恢復成那副溫婉的性子。


「若是太子執意要選夫人,也無妨。」


她又微笑道:「我是太傅之女,理應兼愛無私。就算死在這裡,我也算是為國捐軀,我已知足。」


謝新亭望著我,臉色陰晴不定。


一旁的謝月聲沉不住氣,他聽了前因後果,一張小臉上滿是氣憤。


「你是不是嫉妒沈姨,才這般做戲!


「有你這樣的娘親,真是我的恥辱!」


他哭著鬧著望向謝新亭:「父君,沈姨是無辜的,你可千萬別因一念之差,害了好人……」


我看著謝月聲,隻覺得陌生。


他當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嗎?


他出生的那兩年,最是黏人,要我日日夜夜抱著才能哄睡。


怎麼……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心中悲涼,望著謝新亭,沉默半晌:「謝新亭,我隻想活下去……


「若你信我從前的真心,就應當知道,我不是誰派來故意接近你的人。


「如果我活下來,我會一個人離開此處,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也不會給你丟臉。」


謝新亭望著我,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圈。


他開口時,嘴唇似乎帶著顫:「抱歉……青青,我這次不能再縱容你繼續胡鬧。」


他閉了閉眼,沉默良久。


他睜眼時,看向了沈念。


叛軍大笑著,揮刀砍斷我頭上的繩索,一腳把我踹向了忘川。


「聽聞忘川兇險,落入江中必死無疑。我倒要看看,這傳聞是不是真的。」


我被迫跌落,眼角落下淚:「謝新亭,我好後悔,當初不該遇見你。」


謝新亭看到叛軍的動作,似是不可置信,他瞳孔緊縮,一把撲向了我。


「青青!」


但隻可惜是徒勞無功。


謝新亭隻抓住了我的袖角。


我的衣服不多,這件被我洗了穿、穿了洗,已經有些微微發白。


此刻,更是承受不住一個人的重量。


「刺啦」一聲。


衣袖被撕破。


我徑直跌入了忘川,被洶湧的河水吞沒。


最後一眼,我看見了河底埋沒的數不清的森森白骨。


17


我從夢魘中清醒,急促地呼吸著。


良久之後,我才從劇烈的咚咚心跳中冷靜下來。


死亡的感覺太過清晰。


若不是最後關頭,忘川中的煞氣生生衝開封印,讓我拿回仙力。


隻怕,我是真的要死在忘川。


我坐起身,靠在床榻,看著謝新亭。


怔怔開口。


「你受了傷?」


謝新亭眼眸亮了一瞬,他啞著嗓音:「夜裡有刺客,我不慎被刺傷。」


我起身下榻,在一旁的妝奁中翻找。


謝新亭以為我在找藥,放軟了嗓音,靠近我:「青青,我知道你果然還是心疼我。」


我找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轉身一把將謝新亭按倒在地,攥著手中的簪子,尖端抵住他的太陽穴。


我嗓音又驚又怒:「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你怎麼闖進的我房間?


「外面守著鶴仙,你怎麼越過鶴仙悄無聲息地進來的?」


我手中的簪子往下壓,幾乎按出了一道血痕。


下山時,師父說是慶賀宴席,刀劍帶煞,不宜出現。


因此將我的佩劍收繳。


我方才為穩住謝新亭,火急火燎翻了半晌,才終於找出一把簪子當作利器。


夢中對死亡的恐懼太過清晰。


我按住謝新亭時,雙手仍在顫抖。


我極力扼住內心的憎恨,聲色俱厲地開口:「你已經害死過我一次,如今還想害死我第二次嗎?」


原本被我摁在地上時,謝新亭還帶著笑。


似是覺得我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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