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養一隻九千歲》, 本章共3592字, 更新于: 2024-11-28 11:23:30

她幸福地摸著隆起的肚子,拉著我的小手,擱在上面,「阿意,母後想給你生個妹妹,這樣哪怕母後……」


溫潤如玉的皇後戛然而止,隻是轉而拍拍我的頭,「你們以後就是伴了,母後也放心。阿意一定是個好姐姐。」


她體弱多病,被家族送到皇宮掙扎一生。


在混沌泥濘的後宮裡,她不曾害人,唯一不甘的,就是早早撒手人寰,沒能看到兩個孩子相繼長大。


母後唱給我的,江南婉轉的歌聲在記憶裡漸漸模糊。


……


我哼著曲不成調,眼前隻剩下一身血跡的太子盛沅。


我笑道:「她真傻,又那麼善良,一定想不到,你根本不配當她的孩子。」


氣氛在此刻冷凝。


盛沅偽裝的所有天真、欣喜和懦弱都被活生生撕去,他聲嘶力竭地問我:


「阿姐,為什麼你不能愚笨一點?」


他聲聲質問:「阿姐,你為什麼總用看小孩子的眼光看我?」


「阿姐,外祖也說過,為什麼你不是母後的親生孩子,為什麼你不是個男子?」


18


我在他的質問中沉默。


良久,久到他雙眼猩紅,舉著匕首滿臉猙獰時,我向後避開,不輕不重道:「可本宮曾為你,挖空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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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沅動作一頓。


「可外祖放本宮進來,就是放棄本宮。」


我曾為了母後當年的遺願,為了讓母後九泉安息,真正將盛沅疼愛到骨子裡。


那個小小軟軟,牽著我手甜絲絲喊阿姐的弟弟,我是真心為了他,不顧一切過的。


我這般的人,若隻有自己,寧為玉碎,也不會爬上九千歲的床。


可惜這些最終都化作一句,「本宮曾挖空心思」。


盛沅神經質地看著我,「阿姐,你隻把我當成一個廢物,當成一個什麼都做不好的廢物。母後活著的時候,她隻疼愛你,她根本不愛我。


「你隻是可憐我,憐憫我,你什麼事都不會跟我講,你把我當成一個傀儡,你隻愛權,如果你知道我不是你親弟弟,你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你根本……」


他的聲音驟然停滯。


他手上的匕首扎進我左肩,如果不是我閃得及時,就會精準無比地刺進我的心髒。


盛沅下意識撒開了手,如夢初醒般搖搖頭,甚至不敢動匕首半分。


「本宮根本,早該殺了你。」


我握上匕首,面無表情地將利刃拔出。


噴濺的鮮血灑落在他臉上,以為自己長好羽翼的雛鳥驚慌地抹了把臉。


寂靜了許久的紫宸宮外,忽然再次喧哗起來,短兵相接的殺伐之聲不止。


我握著匕首,一步一步接近盛沅,逼得他不斷後退。


「檀香,檀香……」


他顫著嗓子呼喚檀香,曾經陳家留在我身邊的眼線,也是現下紫宸宮內唯一有功夫在身的人。


檀香從陰影處走出,朝著我跪下一拜。


盛沅不可置信地望向我。


我將他逼到死角,從肩膀上蜿蜒的血跡從龍床邊一直到牆角,十分駭人。


我俯身,居高臨上地打量他,「本宮方才便說,你不配當她的孩子。」


「她Ṫũ⁺為了生你,連命都不要了,」我將匕首貼在他臉上,鋒銳的寒光閃爍,「她熬了六年,就為了看你長大,每一個咳得夜不能寐的夜晚,你睡得酣甜,隻有我陪著她,看她沒日沒夜給你縫衣裳。」


「我不是她的親生骨肉,可我心甘情願叫她一聲母後。你呢?」


腥甜的血嘀嗒嘀嗒砸在地上,我面色蒼白,頭一陣陣發暈。


我用匕首拍了拍他的臉,不想去看他此刻驚慌失措,滿目錯愕,「你說的對,你永遠都是個扶不起來的廢物。你以為你能算計本宮?」


「本宮偏要讓你當這個傀儡,偏要讓你老老實實當個啞巴,眼見著本宮掌權。」


我冷眼瞥了一眼檀香。


檀香從袖囊裡拿出一包藥粉。


何其相似的場面。


紫宸宮外的殺伐漸止。


我親眼看著檀香將一包啞藥灌給了癱軟的盛沅,隻是看到最後他嗚嗚發不出聲音時,捂著肩膀上的傷口輕聲道:「本宮不殺你。欠母後的,本宮還清了。」


前世一條命,今生一道疤。


我袖手起身喚道:「暗一。」


「臣在呢。」


我猛然回頭。


火光衝天,溶盡一地月色冷霜。


血與火交織映襯出來人挺括的身形,大氅的狐狸毛上落滿了白,連垂著的眼睫都沾滿了霜雪,隻有唇色依舊朱紅。


他推開紫宸宮的大門,挾了紛紛揚揚的雪片吹進殿內,好似一場盛大的梨花怒放。


舉手抬袖間,大氅跌落。


陸執一身紅衣蟒袍,恍惚當年的九千歲。


「殿下,臣來救駕了。」


他揚唇一笑,抖落了一身風雪。


19


「來人。」


陸執的笑轉瞬即逝,轉眼面無表情地斥退了春桃和檀香,連帶著進來兩個士兵,粗暴地拖起暈死的盛沅出去。


見我點頭默許,春桃小心地低首退了出去。


大門嘎吱嘎吱地闔起。


「殿下,」陸執一步步靠近我,語氣危險至極,「臣說什麼,都擋不住殿下想做什麼嗎?」


他的手落在我肩膀上。


本是要徑直落在傷口上,卻在半空中生生轉了個彎,摸在了我鎖骨之上。


冰涼的觸感讓我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陸執垂下眸子,收回手,伸進自己的後脖頸處,捂了好半晌,才又落在我同樣冰涼的手上。


他包裹住我的手,低低地問我:「殿下,你說喜歡臣,都是哄臣開心嗎?」


我低頭不語,肩膀處的傷口有點疼,「陸執,你抱抱我,我疼。」


我沒有用敬稱,甚至放軟了語氣。


陸執鼻子尖有點紅,不知是凍紅的,還是如何。


昏暗的紫宸宮外殿,隻有門外一點火光,隱隱約約照亮了他同樣泛紅的眼尾。


「殿下,你知道臣前世是怎麼死的嗎?」


我下意識要按住他的嘴。


他避開,隻是輕聲道:「臣在城樓下,親眼看著殿下被萬箭穿心,卻什麼也做不了。臣隻能看著盛沅發瘋,又是後悔,又是痛哭流涕,殿下知道臣有多恨嗎?


「臣將他剁碎了喂狗,把和殿下作對的人都殺了,臣帶著他們的屍體去殿下的墳冢前。


「多希望殿下再高高在上地衝臣說,九千歲好大的威風。」


一滴淚水,從他的眼眶滑落,砸在我臉上。


我伸出舌尖,嘗到了鹹澀發苦。


「臣什麼也沒能救的了。」陸執慘笑著,眼淚一滴一滴滾落,「所以臣在殿下二十二歲生辰那日……」


「陸執。」


我仰頭,堵住了他的嘴,狠狠在他舌尖上咬了一口,嘗到了血腥味。


等他安靜後,我松開,問他:「你看過我送你的錦盒嗎?」


「臣不敢。」他似哭似笑。


我心被他揪著疼,什麼也不顧了,「那裡Ŧü¹面,是母後生前繡給我的香囊。」


「她說,阿意,如果你有意中人,就將香囊送出去吧,母後和他一起守護你。」


我的眼淚也跟著滾落,仿佛這些年,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和獨行的孤獨,都不算什麼了。


陸執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他虔誠地在我眉心烙下一吻,聲音還帶著幾不可察的顫抖,「殿下,臣是信的,臣是信相思有解的。」


我深吸一口氣,望進他眼裡。


「陸執,你背背我。」


20


前世我十八歲生辰那年,已然爬上了九千歲的床。


九千歲為人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一身紅衣蟒袍,是這雲川國皇宮的活閻羅。


所有皇子公主都想巴結他,唯獨沒有一個,像我這般臉面也不要了,為了權勢,甘願上一個太監的床。


我深知這世上一切苦難,都來源於自身能力不足。但我不可避免下意識去逃避這見不得人的交易。


陸執是瘋子,我也是。


我曾厭他恨他,可回首相攜的歲月中,多少陰謀詭計和腥風血雨,知我懂我的,隻剩下他了。


我們都沒能說出口的真正情動,和勢均力敵的針鋒相對,都在我十九歲那年城樓萬箭穿心戛然而止。


我帶著滿目遺憾和不甘長眠地下,他孤身一人活了三年。


重活一世,我也終於信這世上,相思有解。


前世十八歲生辰那年,湖心亭畔,我挑釁地問他要生辰禮,問他九千歲可能背背本宮?


那時是秋日,隻有細碎的小雨,湿透了衣衫。


我趴在他背上哈哈大笑。


那年的笑,是真心實意的。


我替他擋過刀子,他替我捱過一劍,我們兩個明明本不該有交集,卻矛盾地捆綁在一起,連秋雨都一起淋了個透徹,皮肉緊貼。


而今生,他不是九千歲,我卻還是那個昭陽公主。


紫宸宮外的兵士和暗衛,詫異地看著陸小將軍一步一步,背著我從紫宸宮一路離開。


我趴在他背上,已是隆冬大雪。


鵝毛雪片落了我倆滿肩,冰冰涼涼。


遍覽九分雪,一分共白頭。


好似我倆這樣,走到了白頭。


我肩膀上有傷,血滴滴答答在雪地上開滿梅花,我臉色也愈發蒼白。


我忽然伸手,壓住他心口。


我說陸執,本宮要你死在這裡,把天下給本宮如何?


陸執笑中帶甜。


他說:「好,殿下現在就挖了臣的心。」 


我漸漸松手,風雪卷得我手冷,我順勢將手塞到他裡衣,比火爐還暖的胸膛源源不斷傳來熱度。


我說:「你個瘋子。」


陸執就笑:「臣不是生來就是瘋子。」


九千歲生來也不是九千歲。


我埋在他肩頸處,悶悶道:「本宮要這江山。」


他說好。


九千歲這一句好,沒有半分猶豫。


他渾不在意功名半紙,風雪千山,甘願拜為裙臣,拱手相讓。


紫宸宮到鳳儀宮的小路上沒有燈,隻有月色照著飛舞的雪片。


我耳畔是呼呼風聲:「陸執。」


陸執頷首,抖去雪花,「臣在。」


「本宮叫叫你。」


「臣一直都在。」


我安心地埋在他頸窩處,失血的困倦讓我昏昏沉沉。


九千歲前世掌權生殺,今生卻毫不貪戀。


我又叫道:「陸執。」


「殿下,臣在。」


「我喜歡你。」


「臣也心悅殿下,臣所求,唯有殿下。」


他後面再說了什麼,我困得模糊,沉沉睡去,沒聽見了。


跳動的心髒,和舒服的脊背,陸執此刻讓我覺得格外心安。


……


外及蠻夷君長,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業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無主。謹擇元日,元與百僚登壇,受帝璽绶。祚於雲川,永綏四海。


城樓之上,我執金杯,潑酒為祭,放眼望去,雲川國疆域遼闊。


而我,將是九重珠簾,傀儡皇帝之後的真正掌權人。


陸執從身後擁住我,「殿下。」


我勾唇轉身,偎在他懷裡。


日光餘暉落了燦金,暖融融地將人包裹,冰雪也化了結成冰凌,緩慢地滴水。


「陸執?」


「臣在。」


「陸執。」


「殿下?」


「我就是叫叫你。」


「臣永遠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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